沈妍冰停在滨江路,拎着行李箱钻进绿化带,打开行李箱,翻出外套穿上,盘腿坐在草坪上,生闷气。
怎么看,大娘都不像是心口不一的人,更不像是坏人,可事实上,沈妍冰的确差一点儿落入虎口。
沈妍冰感谢大娘对她施的恩惠,不光给她吃的,还好心好意收留她;可是,她也责怪大娘不对她讲真话,险些害得她再次陷入万劫不复的绝境。
沈妍冰静静的坐着,回想着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心中感慨万千,恍惚间,她又看到母亲深情的眼睛,随后,又仿佛面对的是大娘落寞的眼神。
沈妍冰心想:兴许,大娘有什么难言之隐,并非有意向我隐瞒,我应该感激她,而非责怪她、怨恨她——不管怎样,大娘家是回不去了,我不能依靠任何人,只能靠自己,走今后的路!
……
大娘回到家,一进门就放声喊道:“闺女——闺女——”
“别喊了,她跑了!”范强从屋里走出来,哈欠连天。
大娘警觉的瞪着范强,厉声质问:“你怎么回来了?你对他做了什么?”
“这是老范家的房子,我还来还要跟你打招呼?哼哼——我能对她做什么?她不是你给我找回来的婆娘么?看着像淑女,实则是个泼妇,居然对老子拳打脚踢,等我逮住她,才好好收拾她!”范强围着三轮车转了一圈,吸溜吸溜鼻子。
“畜生,她够可怜的了,你还对她下得去手!”大娘气得浑身瑟瑟发抖,抓起三轮车上的擀面杖,狠狠的朝范强砸过去:“我让你丧尽天良,我让你不干人干的事儿——我、我今天打死你——”
“她可怜,老子还可怜呢,有人生没人疼,身上没一个大子儿,吃不饱穿不暖的——”范强边跑边诉苦,仿佛他是个可怜巴巴的孤儿。
“你个没心没肺的东西,不作死就不会死,你自个儿作死,谁拦得住?”大娘泪水横飞,抓起扫帚撵着范强满院子跑,范强边躲闪边骂:“女人不就是男人的玩具嘛,她到了我家,就是我的人,再说了,我还没把她怎么滴呢——”
“畜生,你滚,你滚——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大娘老泪纵横,心都碎了,一次次给自己希望,告诉自己范强能迷途知返;换来的却是一次次失望,她觉得活不下去了,与其这样活生生受煎熬,不如死了得好,两腿一蹬,一了百了。
范强跳脚骂道:“你以为我想回来啊?若不是惦记你那点儿钱,我就算是死在外头,也不会登你的门——你把钱给我,我这就走,再也不会回来戳你的眼睛!”
“你个混账东西,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你今儿就把我这条老命拿去,也算是彻底做个了结!”大娘气急败坏的把扫帚丢下,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范强不以为动,吊儿郎当的走到大娘身边,伸手抢夺缠在她腰间的布袋子,大娘拼命护着,却被他一脚踹倒在地上。
“你——你——”大娘泪流满面,心痛得说不出话来,她已经记不清楚,究竟是第多少次被亲生儿子踹倒了。
“要怪就怪你自己命不好,找了个不成器的男人,才会生出不成器的儿子——上梁不正下梁歪嘛!”范强扯下布袋子,撒腿就跑。
“老天爷啊——让我去死吧!这样的日子,我一天也熬不下去了啊——”大娘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心生绝望:“他爸,你看到了没,看到了没?你为了他,吃尽了苦头——背了黑锅,直到今天,那个畜生还是不肯原谅你啊——我累了,我支撑不下去了——”
心痛得失去了知觉,泪水流尽了,大娘呆坐了大半天,全然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不再想着出摊,不再想着赚钱。
夜幕降临,大娘才怔怔的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的走进屋里,和衣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回忆着,二十多年来的风风雨雨。
幸福是那么短暂,痛苦却是那么漫长而持久。大娘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一门心思围着儿子转,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不堪的下场。她自认为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可,老天爷为何会这么对待她?
老早的时候,范强虽说在社会上跟不三不四的人厮混,至少还有点儿人味儿,回来了娘儿俩还能说上几句话,他也还有些分寸,不说孝顺吧,也不会跟当妈的动粗口、动手。
自从范强染上了毒瘾,就变得没有人性了,人不人鬼不鬼,回来就是要钱,不给就动手,大娘这把老骨头还算皮实,若不然,早就不晓得散架多少回了。
左邻右舍都晓得大娘有个偷鸡摸狗,被政府拘押,死在监狱里的丈夫;更晓得他有一个无恶不作的儿子;一直以来,见了她,就跟见了瘟神一般,唯恐避之不及。
大娘没有亲人,更没有朋友。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可她,是邻居们唾弃的人,是一个被孤立起来的人。
自从丈夫出事,儿子出走以来,这十多年的时间,大娘始终孤苦无依,好不容易从街边捡回来一个同样命苦的闺女,心想着日后娘儿俩能相依为命,相互帮衬着过日子;岂料,就连这么一丁点儿恩惠,老天爷都不肯施舍给她。
大娘闭上眼睛,泪水无声无息的流下来,她希望就这么睡过去,不要醒来,不要再看到明天的太阳。
……
钟启明加班到深夜,骑着自行车,匆匆往家赶,不经意看到一个女孩坐在街边,身旁放着一个行李箱,心中纳闷儿:大半夜的,一个女孩子不回家,孤零零坐在街边,多危险?
思索间,自行车跑出了很远才停下来,钟启明调转车头,往回骑,却发现路边的女孩已经不见了,他摇了摇头,狐疑道:“不会吧,是我眼花了?”
钟启明四处张望,确定没有人,这才跨上自行车,继续往家走。
……
沈妍冰坐在街边,尽管将衣服裹得严严实实,还是感觉到寒冷彻骨,似乎有些发烧,还伴着轻微的咳嗽。这么坐一夜,恐怕明天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沈妍冰记得,前面不远处的巷子里,有一间公用电话亭,兴许那里能暖和一些。她站起身,拖着行李箱,忍着脚上的疼痛,快步跑进了巷子。
电话亭空间狭小,沈妍冰将行李箱竖着放进去,侧身进去,坐在上面,眼睛死死的盯着外面,不敢有任何松懈。
电话亭没有门,却的确比外面暖和了许多,吃一堑长一智,沈妍冰深怕再遇到危险,压根儿不敢懈怠。即便是昏昏欲睡,眼皮沉重,她还是坚持着不肯闭眼,实在支撑不住了,她抬起手,用大拇指和食指,人为的扒拉开眼皮,瞳孔却散大,进入了睡眠状态。
风呼啦啦的吹,沈妍冰身体一颤,突然惊醒,犹如惊弓之鸟,瞪着大眼睛,惊恐的四处张望,确信无异常,悬着的心这才落地,却再也不敢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