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一身蓝布佛裳,一路无人盘问,到清河县郊张家村时,天色尚明。武松挨至二更天气进了村庄。家门拴与不拴都一样,武松轻轻一推,门就开了。武松点亮烛火,看清是哥哥的脸,俯身贴近床头,叫了声,“哥哥。”
武大一骨碌坐起来,“还当是谁呢!原来二弟家来啦!”边揉着发红的眼睛,边找衣服,“我来给你开个铺子。”
武松说,“不用开床铺,我们连夜走。”
武松把哥哥按得躺下,吹灭蜡烛,坐在床边,说了自己在少林寺出家的事,问,“哥哥愿不愿意去?那是没有人欺人的地方。”
“想去,你把少林寺说得天堂一样,哥怎么不想去?可是,做了和尚就不能娶亲成家,正好你打的那个人没有死,我赔了些钱,县牢关我半年,那官司也结了。现在没事,不如还在家里。千好万好,不如自家好。这两三年我又赚了些银子,先把生意做大些,好为你讲门亲事,你就在家给哥哥当个帮手吧。”
“那,俺可与师傅说好,带你去寺院出家的。哥哥不去,二弟没法交待。”
“二弟,不光哥哥不想去,你也不能去。做和尚又不能成个家,不成家哪来后人延接香火?爹临死交待我要好生拉扯你长大,为的是给武家传宗接代。哥哥我是半个废人,这事还得全靠你。你现在得帮哥哥把生意做大,多挣钱早成家才是道理。”
“出家人不可妄语。俺承诺师傅的话,不能失了信用。今晚就收拾动身。”
武松没听哥哥说过他家是从哪里搬来张家庄的,他一出生就与这个村里人一样,把我说成“俺”,后来跑的地方多了,又把俺说成“我”。这也如同现今走的地方多的人,说话不土不洋一样。
“我不去。”
“哥哥有能忍肚量,慈悲情怀,最有佛缘,如若不去,是为可惜。武二看来要背哥哥去了。”
“那你先把我杀了吧!”
武松拉哥哥的手一下停了,看了哥哥好一会,说,“那,哥哥还是先想好了再定。反正官司结了,我也可以多住两天,等哥哥想好后,再一起走便是了。”
武松打算这两天把哥哥思想做通,还是跟在哥哥后面,希望有人欺负哥哥,到那时,再说服哥哥去少林寺。
可是,跟了两天,没有看到有人欺负哥哥。到了第三天,有个人侧地里迎出来,站在武松面前,要请武松喝酒。武松看了半天,那个人说,“武二爷不认得俺啦?赵小四,那天你腿踢张乙,迎春楼好几个家丁要揪你吃官司,还是我提醒你快跑的。”武松想起来,“哦,你不提俺倒忘了。武松感谢你!”赵小四说,“我看武二爷英雄正义,那女的也可怜,才不想武二爷吃那官司的。因我也是受人欺负的人。”武松说,“看得出你真心实在,俺也好几天没沾酒了。”赵小四从袖口掏出布袋子摇了援,“你听,二贯钱呢。今天俺运气好,见机开溜,要不又会像前几回那样,输个光净。现正想寻个喝酒对手。几年没见武二爷,酒量没减吧?”武松说,“没减没减。”
二人到一个酒肆坐下。赵小四点了花生、牛肉、整鸡,财大气粗叫了四碗酒摆在桌上。武松一气喝下两碗,赵小四纳闷,心想这菜还没动,酒倒光了,又要了两碗,武松又一气喝了。赵小四又要了两碗酒,说,“武二爷喝得快了。咱慢点受用。喝过酒,俺还去赌一回,把这酒钱羸回来。你陪我一道。”武松说,“俺又不赌钱。”赵小四说,“经常有人抢我蠃的钱,武二爷在边上,当不会有人抢钱了。”赵小四看着武松脸色,眼睛打着转,转着转着,眼珠一下不动了,对在了门口。
三个人挤进了门。
“赵小四,谁让你赢了钱就跑?”大个子张乙说,看到武松,又不说了,在一旁坐下。另两个人不认识武松的,有一个拽住赵小四肩膀,“你赢了钱,头钱还没抽出来。快点给我!”
赵小四说“我可给了头钱才走的。”
“没给就是没给。”那人说。二个争执,又一个人在赵小四身上搜查,一把捏住赵小四袖口,“枢密,钱还在这里面。”
被叫着枢密的说,“让他自己拿出来。”
赵小四看着武松,“武二爷在这,你们也敢胡来?武二爷是我兄弟!”
“什么狗屁二爷?”
“就是差点要了我性命的。”张乙说。
枢密盯住武松,“回来了?有胆啊!你跑得快,那事还没了结。张乙是保住了,可春花楼花了许多钱,还在往衙跑。有种,跟我走一趟。”
武松看枢密翘起大姆指往门外指,还以为要出去比武,问,“去哪里?”枢密说,“你说哪里?衙门里去。你去看一下就知道,你的辑捕文书还在我那里。”武松说,“不是了结了吗?”枢密说,“谁说了结了?你回家了,就没了结。只要我回秉老爷,你就跑不了。”
武松喝下一碗酒,“张乙好好的还在这里,又没出人命!”
枢密说,“张乙被你打怕了,今天见到你才不敢吱声。大爷我是不怕你的。”
武松问,“俺与你无冤无仇。”
“就是嘛!我要帮你,也是一句话的事呢!就看我在县太爷面前如何说话了。”枢密说,把手掌朝上,向武松摊开来,脸上得意洋洋。
武松不知何意,看了下赵小四。赵小四把手伸到袖口里,迟迟没有拿出来。武松就猜到了什么意思,捋了捋衣袖,钵体大拳头篡得直响,耳边想起方丈师傅的话,才又放下拳头。
武松放下拳头,枢密倒站了起来,捋起衣袖,“怎么,还敢动我不成?”
武松说,“从今往后,俺武松不会再出手伤人,只食肉,不伤生。有事好商量。”
见武松坐下,枢密以为武松害怕,反倒一脚架在板凳上,“商量,怎么商量?如今这世道,没钱寸步难行!我要在老爷面前开脱,也是要有银子的。”
武松说,“我身上没钱,也从没带钱的习惯。”
张乙说,“你哥哥武大郎卖炊饼,每天都能赚银子。”
枢密说,“就那个三寸钉谷树皮?丢人现眼,在衙门里,见谁都拜,喊我老爷不下百十回。哈哈哈。”
武松压着的无名火一下喷发了,腾地站起来,捏住枢密那只手往下一按,另一只拳头如同闪了一下,只听枢密啊哟一声,退在一丈开外,后脑在墙壁上发一声脆响,身子贴着墙壁软瘫下来。
也没有人到枢密鼻孔前试一下有气没气,只当必是死了。但凡有一点气的人,腿脚会动,眼珠会翻,至少会口吐白味。但这个人没有一点点那些迹象,没一点点声息。张乙和另一个人僵了一会,突然撒退跑得无影无踪。
“武二爷,这下不得了了,他可是官差啊!武二爷,你可不能就这么走了,那人家会说是我做出来的。那两个肯定报官府去了,武二爷至少也得等官府来了,把事情说明白才能走。”
武松一直想着怎么动手伤人的事情,还没有回过神来,这下被赵四提醒,打的可是官差,知道弄出大事。如今自己是行者,为伤人的事到衙门,如何说得清!要是哥哥得知武二要尝命,不是要上吊才怪!哥哥一定还会要我跑走!不如早点跑!就对赵小四说,“这人不是你弄死的,自会有张乙他俩个说是武松做的,不关你事!”也不管后面叫着“武二爷,武二爷”,只顾出了门,往小路钻去。
出了城,武松步子慢下来,到一个双岔路口,更犹豫了,想不出该去哪里。上一次,也是跑到这个路口,往西走了陆路,一直走到河南嵩山少林寺。这回,少林寺肯定去不得,一是自己没听方丈教导,出手伤人,二是失了带哥哥出家的承诺,还有第三个不好去的原因,万一官府追到少林寺,不是害了寺院的清静?武松向东,走到梁山水泊边,又沿水泊向北,到一个张秋的集镇港口,上了一条客船,撑篙打杂,遇急流险滩,下河背纤,船主见武松力大勤快,不收船费还管着伙食。武松自是越走远越好,可船到沧州境内,靠岸不再前行。武松上岸,又慢无目的行了一天,饥渴难耐,在一家酒肆坐下,叫着酒和牛肉,但酒保就像看出他身上没钱,没有一个应答。武松强忍火气,问酒保为何怠慢他。酒保这才回话,“不是小的怠慢客官,只是柴大官人有交待,‘但凡过往行人,不论壮士豪杰,义士配军,只看见身手强壮的,可叫他投我门上,我自会资助他。’小人看壮士腰膀健实,气度非凡,定是武艺高强的豪杰英雄,所以不卖酒肉与你,怕是得罪柴大官人。你可自去柴大官人庄上。”
武松也常听江湖人士说起柴大官人仗义疏财,原来却在这里。就问了柴大官人住处,按酒保指的路线,一路去了。
在一座红砖碧瓦的庄园门前,武松被两个庄客拦住,“请问壮士找谁?”
“柴大官人有吩咐,俺武二自来寻他讨些酒喝!”
“柴大官人今天不在,请壮士改天再来。”
“混账!俺武二腹中饥饿,还能等到来日?且放俺进去,边吃边等。”
“使不得,大官人不在……”
武松一伸手,捏住庄客的下额,庄客后面的话堵在喉管里,发出另一种尖叫的声音,同时双手乱花一气,另一庄客举起随身棍棒,“何处野蛮汉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棍棒还未劈将下来,武松一招,于半空中接住那棍棒,一夹到了腋下,手腕往上一提,庄汉双脚离地,嗷嗷大叫。武松旋了个圈子,只要一松手,那庄汉就会落在数丈开外,性命难保。庄汉的叫声引来一阵急促的马啼,武松正在过瘾,未及松手,十数匹膘骑来到院前,围着武松打转。其中有匹雪白卷毛高头大马,马上那个人龙眉凤目,白脸朱唇,三牙掩口髭须,三十四五年纪,头戴皂纱转角簇花巾,身穿紫绣团胸锦花袍,腰系玲珑嵌宝玉环绦,足蹬金线抹绿皂朝鞋,侧挂一张弓,背后一壶箭,在武松对面轻拽住缰绳,吁的一声,马蹄立稳同时,一手接住空中庄客胳膊,一提一放,庄客落上地上。庄客未及站稳,便又弯腰曲膝,“大官人,这厮好生无礼,竟要硬闯庄园!”
“报上名来!”马上那人用马鞭指着武松说。
“在下姓武名松,因排行第二,人称武二。”
“适才在酒店听得酒保说,有一江湖豪杰来到庄上,莫不就是你?”
“正是。”
“江湖上没听说过有此等人物。我柴某有意结交天下豪杰,只为将来报效国家屯积力量,庄园不是任何人都可随意闯的!你今天来找我,可有什么事由?”
“不是武二要来,只因腹中饥饿,酒保不卖洒食与我,指我来的。”
“你对我家丁如此无礼,会是我座上宾么?”
“他先举棒要劈我。”
“是也不是?”白马上那人问庄客。
“是。他要强入庄园。”
“看你臂力还不错,不妨先进去,与我几个家丁比试一番,倘若连胜五人以上,便与你酒食相待。”
“俺武二常听得江湖上说及柴进柴大官人仗义疏财,今天一见,原来如此苛刻。武二这便去也!”
武松抬步便走。
“暂且留步!你说我苛刻,是讽刺我柴某趁人饥饿提出比武条件,现在改变主意,你且先酒足饭饱之后,与我五个家丁比试如何?”
武松说,“那就快备酒食!”
柴进见武松粗布衣裳,形象邋遢,未陪同武松吃酒,只让武松一人吃过,精挑细选来五个家丁到场院站立。武松到了场上,张了张臂,对柴大官人说,“武松常见别人打斗,打几回打几天也不出事,武松只一出手,怎就要闹出命来?武松再不敢出手伤人了!”
“看来你还是怕了?没有金钢转,不揽瓷器活!既来了,又不饥饿,如何言而无信?”
“武松只怕再伤人!”
“我这几个,都是习过武艺的,就怕你口出狂言,伤不到的。”“武松争取不伤人性命,倘意外出了差错,怪不得武松!”
“我柴某说过和话,从不重复第二遍。你有真本事的话,只管出手是了。”
顷刻之间,五个家丁东倒西歪横在地上。
柴进又叫围观的十个家丁一齐上。
也都被武松拳脚打倒了。
自此,柴进也对武松殷勤款待,捧若上宾。数日之后,柴进告诉武松,庄上本有一个洪姓武艺教师,因前年东京一个叫林冲的禁军教头被高俅陷害,剌配沧州牢营,途经此地,被柴某接来庄上安歇。那洪教头以为柴某要招新武师,夺了他饭碗,就与林冲比试武艺,结果被项戴枷锁的林冲打败。那洪教头无颜再在这里,自是去了,柴某这些家丁也顺前日教导之人无有真才实学,后又没人传授武,虽人多势众,难敌英武壮士。武松兄弟既无明确去处,不妨就在庄上教家丁武艺。武松自是愿意。柴进让家丁对武松行拜师之礼。武松自以为找到落脚处,托人给哥哥传信,言说自己一切都好,要哥哥尽管放心。但武松总记着枢密官差的死活和哥哥因此会遭受的牵连,不由又心烦气燥,往往吃酒便醉,遇着庄客武艺悟性不高,或照顾不周,又会拳脚相向。如此时日一长,庄客没一个愿跟他学武,也不与他接近。柴进虽不好赶武松走,却也不如从前那么热情。武松愈发憋着气,一气百病生,竟患上疟疾,成天打着冷颤。偏偏这时接到兄长的家信,说他打的那个姓林的枢密没有死,案子也已经了结,盼武松早日回家兄弟团聚,成家过日子。武松就想着回家看望哥哥,然后再带哥哥一道去少林寺出家,丢了欺师的内疚。
这天柴进庄上又迎来一个新客人,晚上吃接风酒,没叫武松座席相陪。武松心里不快,也不多说,只想早点病情痊愈,离开这里。为早点治好疟疾,武松用锹在灶堂里铲出一些柴火,独自到走廊边取暧。那新来的客人酒喝多了,为躲柴进一杯酒,借口上茅厕,故意绕弯路拖延时间,经过走廊时,踩着锹把,锹中火星一弹,溅得武松满脸是灰。武松惊出一身汗,揪住客人就要打,谁知一下竟没打中。那人身材虽小,却有一些力气,抬臂挡住了武松的拳头。武松欺负家丁惯了,没遇到还有敢招架的,就扭住那手臂,正要用力,被一个提灯笼的庄客叫住,“武二不得无礼,这位是我家主人最尊敬的客官。”武松更没有好气色,“我才来时,你们也客官客官地称呼我,如今却是这样冷落,有酒晏也不叫我!”还是举起钵体般拳头,恰好柴进闻声赶来,叫武松放下拳头,问武松可认得面前这个人是谁。武松说,“我管他是谁,就算天王老子,敢怠慢武二爷,就对他不客气。”柴进说,“这一年多来,你一听来我庄上人说起山东及时雨宋公明,就嚷着要去投靠,今日到你跟前,却是这个样子!”
武松就着灯火,睁大眼看着前面的矮个子黑脸汉,“大官人不会哄武二吧?”
柴进说,“想你在此也有一年有余,我柴某何时有过哄骗人的事?”
“那,这位就是及时雨宋江宋公明了?”
“在下正是。”矮个子黑脸汉说。
武松纳头便拜,“小人粗卤,有眼不识泰山!”
宋江扶起武松,“壮士休要多礼。只当误会便了!”
当下柴进邀武松入席,与宋江一道喝酒。宋江因一直在惊恐之中,没有好好打量武松,席间见武松身躯凛凛,相貌堂堂,眉如涮漆,眼光炯炯有神,暗自欣喜。
原来宋江最是喜好结交天下英雄的义士。先前在山东郓城县做押司,为营救义取当今太师蔡京生辰纲的晁盖等人,杀了妻子阎婆惜,负案在身,被柴进接到庄上避难。
宋江待武松如同兄弟,不管到哪里都把武松带在身边。柴进看在宋江分上,为武松置办了几身穿得出去的新衣裳。武松在换衣服时又看到口袋里兄长的信,又想起回家的事来,就与宋江说了自己与哥哥武大从小失去双亲的苦难经历,说了想回家看望哥哥的心愿。宋江说,“长兄如父。你自幼没了父母,回家一趟,尽兄弟的孝道,是人之常情。我近日不走,你探视兄长后即刻转来,你我便在一处是了。”
武松陷入两难。本来回家后要说服哥哥一道去少林出家,这下遇着宋江,因了宋江赏识,柴大官人也另眼相看,每天吃香喝辣,倒有些不舍离去,但男子汉话说出口,哪好不践行的道理?武松只模棱两可地说,“武二看视哥哥后,当尽量再回沧州柴大官人这里,如不得来时,哥哥也不必久等。”
武松打点包裹上路。宋江一路恋恋不舍,送了一程又一程,一直送到沧州运河港口,武松就要上船,被宋江一把拽住,进到一个酒店,二人吃酒告别。吃完酒,宋江拿出十两银子给武松,“这点小意思,请武二兄弟代为转交令兄!”武松活到今天,哪见过这么大的一锭银两?哪里敢受?却听宋江正色说,“你如执意不受,日后宋江可不好认你这兄弟了!”
武松只得包好银子,“哥哥仗义疏财,如若不嫌武二,武二愿与哥哥正式结拜为兄弟!”
宋江说,“正合我意!”
因武松小宋江好几岁,武松即于酒店行拜兄之礼,跪拜宋江为异母义兄。宋江受礼,扶起武松,嘱武松一路少要饮酒,早点到家,早点回转。
武松竟又一一答应。
辞别宋江,武松独自上船,沿京杭大运河南下,直到阳谷县张秋港口上得岸来。到阳谷县境内,距清何老家也就一天路程,武松步履加快,见前面一个酒店,门前挑着一面招旗,上写“三碗不过冈”五个大字。武松就到里面坐下,把随身包裹放在桌上,防身棍棒靠在一边,叫酒保上酒。
自辞别宋江,武松记着包裹里有宋江哥哥给的十两纹银,为防万一,船上不沾一滴酒。如今到阳谷县境内,等于到家门口,就打算喝一碗酒。
武松酒量处在以逸待劳的优势阶段,喝下一碗后,以前的酒瘾一踊而上,又要了两碗,喝了,再要酒时,酒保却不应答。武松急得拍起桌子,“怎地不上酒来?怕俺不给酒钱?”便把宋江赠送的那锭十两大银从包里拿出来,掼在桌上。
但酒保仍不上酒,只顾陪着小心,“任凭主家有钱,酒是不会再上了,牛肉倒可切些给你。”
“今天俺酒也要,肉也要,你尽管端上来就是。”
酒保指着门前招牌,“客官不见那上面写着‘三碗不过冈’?我这酒叫透瓶香,又叫出门倒。初进口时醇浓绵香,却有后劲跟着,超过三碗,没有不醉倒的。”
“我前天结拜一个哥哥,明天又要见到家里的哥哥,今天哪有不喝酒的道理!拿酒来!”武松叫着,拽过一条长凳,一脚架在那条凳上。酒保盯着那脚,又盯住那腿,那哪是人腿,比大梁还粗。不敢怠慢,端出两碗酒来。
两碗酒,被武松一连倒在嘴里。又要。端来。还要。再端来。不知不觉,十八只空碗分三叠码在了桌上。
武松口里说着还能喝,但看看天色不早,为赶路,算了酒钱,直往景阳冈去。酒保、店主都奔出来拉他,说景阳冈有老虎,劝武松在酒店暂住一夜,明天中午前后,再与其他过冈的人结伴同行。武松酒醉心明,想,这景阳冈,我也往来好几回,何曾听得过有吃人老虎?我刚在酒店露了财,现出了白花花的大银,这下店主人要我住宿,还不为半夜劫我财害我命?当即怒目圆睁,“别说一只老虎,就是十只八只,又能把我怎样!”
店主、酒保不敢多言,看着武松拖着哨棒,歪歪纽纽往景阳冈林中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