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氏吓得手直哆嗦,紧了紧臂弯,泪眼汪汪地瞅了眼丈夫,又望了眼婆婆。觉禅太太惊到,腾地坐直,颤颤伸手,哑着嗓子哭道:“谁也别想再带走我的孙子,谁也别想……”
“额娘--”阿布鼐扭头凝着额娘,顿了顿,双眸氤氲愈甚,道,“恕儿子不孝,这事不能顺额娘心意。”
呜……觉禅太太掩面痛哭。芝兰搂住太太,含泪求道:“阿玛……求您别说了……”
掠过一丝不忍,旋即,正了正,声音稍许动容,阿布鼐宽慰道:“额娘您别哭了……儿子求您了。我还有一事,求额娘答应……”
“还求什么?你可会听我的?”觉禅太太拢在芝兰怀里,颤颤怒喝道。
深吸一气,阿布鼐咽了咽,落寞求道:“额娘,子嗣凋零至此,儿子无颜面对列祖列宗。我……”
瞟了眼秋氏,阿布鼐振了振,补道:“我想纳妾。人……在川地已物色好了,月底便能抵京。”
面面相觑的惊愕……秋氏浑身微颤,木木瞅着丈夫,双唇褪得不着血色。嗓际分明哽住,芝兰望着秋氏,心揪得生疼,刚欲开口……觉禅太太紧了紧孙女的手腕,瞟了眼儿媳,定了定,说道:“阿布……说什么傻话?我们家境又不富裕……这纳妾……”
“额娘,这个你不用担心。哈坦……朝廷给了一笔抚恤银子,足够了……”阿布鼐低下头来,淡淡说道。
秋氏直直地瞅着丈夫,一动不动,两行清泪簌簌滑落。觉禅太太瞟了眼四下,垂了垂眼睑。芝兰扯了扯太太,急切地捎了一眼。觉禅太太拍了拍孙女的手背,对着儿媳,有气无力地说道:“秋儿……阿布这也是无奈之举,你千万别挂心上。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好的儿媳。”
“太太……”芝兰颤颤地唤道,心下尽是惶恐。
“他爸……你可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秋氏扬了扬下颚,哽咽说道。
阿布鼐腾地起身,双眉紧蹙,吸了一气,冷冷道:“此一时彼一时,我……望你谅解。”说罢,蹭蹭便出了屋。
秋氏搂着嘎达簌簌抽泣。芝兰急忙起身,一把抱住额娘,心抽空般难耐。觉禅太太低声唤走了嘎达,蹒跚着出了屋。
“芝儿……你阿玛怎能这样?他答应过我……今生只我一人……”
紧紧搂住额娘,芝兰心下尽是悲凉,泪不由滑落……纳妾,额娘尚且承受不起,若是额娘得知,阿玛南下的初衷,该何等心伤?不敢细想,芝兰抚了抚秋氏,低声宽慰道:“额娘……别急,阿玛为哥哥的事太伤心了,我去劝劝他……”
院子里残雪枯木,阿布鼐呆坐在石凳上,神色木然。
碎碎地踩着残雪,芝兰轻声唤道:“阿玛……”
“什么都别说了……我的性子,你清楚……”阿布鼐仰首痴痴地凝着桂子树,幽幽道,“即便全家人都怨我,也无碍。我不想哈坦白死……他未了的事,总得有人继续……”
“阿玛……”
婉儿杵在堂屋,进退两难。觉禅太太领着嘎达窝在东屋……秋氏伏在西屋软榻默默抽泣……院落促膝谈心的父女,分明些许剑拔弩张,芝兰摇头的痛楚,阿布鼐步步紧逼的隐忍……
婉儿噙着泪,摇了摇头,西屋那么大动静,听得分明,却唯有佯装不觉。
草草啃了个馍馍,芝兰迈入西屋,揽着秋氏,振了振,垂眸宽慰道:“额娘,阿玛答应了……他不纳妾了……我也该回宫了。”
猛然抬眸,尽是难以置信的纷杂,秋氏愣愣摇头,痴痴道:“怎会?他……”
抿了抿唇,芝兰拭了拭秋氏眼角的泪珠,轻声道:“阿玛只是伤心,看子嗣单薄才临时起意。他……想通了……”
痴痴点头,秋氏搂了女儿,喃喃若自语:“对……对……”
婉儿搀着芝兰出了院,一家老小簇在门前,神色悲戚。
不禁回头,芝兰朝阿布鼐福了福,轻声道:“阿玛,您答应女儿的……”
阿布鼐笃定地点点头,牙床紧了紧,道:“芝儿你放心,你……别叫阿玛失望……”
泪哗哗直落,芝兰颤颤点头,扭头便走。远处,隆科多已从马车上跃然跳下,奔了过来。只觉手臂被箍得生疼,婉儿扭头望了眼芝兰,低低唤道:“芝儿……”
急急松了松手,芝兰振了振,道:“婉儿姐姐,陪我去看看京郊的院落吧……”
西郊一处山灵水秀之地,青石院落清幽僻静。芝兰环顾四下,唇角浮起一丝凄婉笑意,轻若无声般叹道:“真美……庆芳姐姐一定喜欢……”
隆科多枯着眉,瞅了眼四下,满目疑窦,问道:“这是……”芝兰只顾着张望四下,并不理会。
婉儿福了福,圆场道:“芝儿用赏银买了这处院子和西边的一块空地,打算建个庵堂……安葬宫里亡故的宫女。”
眸光似一瞬点亮,隆科多瞟了眼芝兰,满目赞许,爽声说道:“宫女无处安葬的惨事,我也有听闻。若有什么我能帮上的,尽管开口。”
木木望了一眼,芝兰福了福,谢道:“大人有心了……”
嗅到一丝尴尬的疏离,婉儿扯开话题道:“芝儿,这庵堂的名字可取好了?我们去后院的空地瞧瞧吧……”
缓缓踱步,芝兰茫然地望了眼前路,倒似自言自语:“庆芳斋……姐姐觉得可好?”眸光些许潮润,婉儿连连点头。
“还得劳姐姐一件事……”芝兰别目,幽幽央道,“庵堂总得有人料理,有人看管……姐姐可否帮我寻个人?”
“寻人难不倒我……我来吧……”隆科多急急说道。
“芝儿,料理日常事务,我倒可以。寻人……不如就请佟佳大人代劳吧……”婉儿笑着说道。隆科多抬眸捎了眼谢意。心灰意懒,芝兰痴痴地踱步,不再言语。
回宫路上,婉儿一路相陪,芝兰只是歪倚在车厢角落,默默流泪。婉儿紧了紧芝兰的手,终是忍不住劝道:“芝儿……别伤心了……”
“我不伤心……哥哥走了……未必是坏事……”木木抬眸,泪眼迷蒙,唇角浮过一丝浅笑,凄婉断肠,痴痴道,“他苦了一辈子……如今,总算解脱了……”
“芝儿……不许说傻话……”婉儿急急拂了拂苍白面颊,一字一顿地说道。
“姐姐放心……我没事。”反手紧了紧婉儿的腕子,芝兰深吸一气,扯出一丝苦笑,轻若无声般说道,“不久……我便会出宫了,我会请姐姐……喝青梅酒……”
释然一笑,婉儿连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