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中留下的几个仆人,不是天聋便是地哑,侍卫中有人略通手势,折腾了好一通才知道谷主带回了一名容貌普通地女子,对她极好,对他们说的是那女子便是未来地谷主夫人。
他极详细的问了那女子地容貌与气度,念及宫中的惊鸿,依稀已可猜出那女子必是改换了容貌的贾襄。只是……贾襄一向并不是个容易亲近的人,她性情清冷,待人淡漠,总是若即若离难以捉摸,他无法相信她能与一名男子携手共行,笑语盈盈。
臆疾……他想起言冀松所说的话,可是,也还是不太像。
因为有了叶家书房发现的众多的涂鸦之作,他入谷之后,第一件事便是问了书房的位置。书房布置得很是雅致,却没有他希望看到的东西。
书房里依然是有画的,却都是几笔山水风光。甚而至于有一两幅勾勒的正是叶飘零,穿一名白衣,随意的靠在桂树下,眉目慵懒而闲散,双目半开半阖,面容安详而惬意。
他默默的看着这幅画,有种说不出的心酸。贾襄是很爱随手涂画的,犹喜用炭笔,随意的寥寥几笔,风格毕现,只是她所绘的多数是谢蓝衣,偶尔有几幅身边之人,笔下从来不曾有过男人。他曾认真的看过她的画,却发觉即便是她疼爱如亲弟的凌云鸿,在她笔下也只有十五岁以前的模样,成年以后她便不曾画过。
如今她的笔下终于出现了一个成年的男子,他苦笑了一下,有些说不出的郁躁,心中仿佛被火烤了一般,干干涩涩的。
叶飘零……
叶飘零一路与贾襄自灵岩山而来。沿途走得不紧不慢,悠悠闲闲,甚而有时间游山玩水。寻访名胜。
贾襄作了男装打扮,虽然举止之间仍有些女子气。但因容貌英挺,绝无柔弱细腻之象。看在南人眼中,不过是一个常年混迹于脂粉堆中沾染了些女气地纨绔少年罢了。
二人均是渊博之人。结伴行来,却也相得,一路评点山水,遍尝美食,只是可惜冬日毕竟寒冷,风物远不比春秋之时。
清晨,休城“仙客来”酒楼三楼,二人对面而坐,面前是一壶茶,几碟点心。
贾襄慢慢的吃着点心,闲适的远眺着山水。
仙客来楼下是休城的名景翡翠湖,此刻时间尚早,湖面漾着一层淡淡的雾气,初升地金色阳光照在湖面上,闪耀着清浅的波光,朦胧而清雅。
虽说冬日清寒,山枯水涩,不复明丽,却也依稀可见秀美风情。
“我似乎很少出门……”她吃饱了,放下筷子,回眸对了叶飘零一笑。
“是吧……”叶飘零有些漫不经心的答了一句。休城离渑都已经很近了,按照如今的速度慢慢的过去,也不过是七八日的事,渑都此刻已是风雨欲来了罢。
“宛瑜……”他抬眸看着贾襄,温和道:“你真地决定要去渑都了?”这一路之上,为了遮人耳目,他依然称她为宛瑜。
她怔忡了一下,有些微微的犹疑,过了一会,却还是淡淡一笑:“是!”如果没有你这个人,或者我还愿意再糊涂些日子,可是现在不了,叶飘零,我想要知道你是谁,你的居心又在哪儿,这世上,从来没有谁对谁,是没有缘由地好……
希望,结局不要令我失望,即便令我失望了,至少,目下,我还能够承受……
他笑了笑,眸中是沉凝的光芒:“答应我一件事罢……”他认真道。
她偏了头,有些好玩地看他,他是很少这般认真的,至少她以前从来不曾见过。这个人,大多数时候,总是云淡风轻地笑着,轻描淡写的戏谑着,什么也不在乎地样子……
“好……”她应了一声,心中忽然有些酸涩。
他扬眉,有趣的看她:“你就这么答应了,不怕我将你卖了么?”
她笑笑,有些无谓:“卖我能得个好价钱么?”不知怎么,总是相信他不会那么做。盲目的自信总比不自信要好,她忽然想起这么一句来,心中却觉得空乏得紧。
他凝睇着她,目光灼热而专注,半晌一笑:“绝对比你所能以为的最高价钱还要高得多……”只不过,我不想卖而已。
她有些尴尬与窘迫,又有些别样的甜意,别过眼去:“走罢,我带你去泛舟湖上,顺便感受一下独钓寒江雪的氛围……”
她笑起来,想起谷里的那座湖,带了几分讥嘲的问道:“你确定这湖里真的有鱼……”
他朗声大笑起来,眉目一时舒展,虽然易了容,她却依然可以想见他的神情。
“会有的,一定会有的……”
蓝衣乖徒儿,你如今是否正在渑都大骂为师?
“宛瑜可有兴趣与我赌上一局?”
少年微微的偏了头看他,秋水一般的明眸波光滟滟,潋然生辉,略带兴味:“如何赌法?”
“我赌你今儿能钓到鱼!”老者笑吟吟的,眸中闪动着顽皮的光芒。
“好没意思的一个赌,我又不是生的极其可怕,能让鱼儿一见便望而生畏、退避三舍,自然会有鱼儿上钩,我不赌!”少年嘴儿轻撇。有些不以为然。
老者哈哈一笑,爽然道:“非也非也。古人尝云沉鱼落雁,可见美人只宜打猎。不宜垂钓,你说是也不是!”一面说着,尾指已轻轻的动了一动,一抹细细的沉碧落于水中,迅速地消失于无形。
少年倒不曾注意他这个小小的动作。听了这话,歪头一想,不由哑然失笑,正欲反讽他几句,手上钓竿却忽然一沉,他愕然。急忙拎杆,却觉杆头沉甸甸地,也不知那鱼究竟有几许重。竟压得钓竿都弯折了过来。
“叶飘零……”他大叫起来,手忙脚乱的去拉线。却没注意扁舟极小,他身子往前一倾。扁舟已然失去了平衡,他便几乎落进水里去。
下一刻。已有人拉住了她,那老者手掌一抬,钓线应声而断,水面涟漪一起,隐见细细地水纹一路而去,显然那条大鱼已然远遁。
少年下意识地拍了拍胸口。稳定一下狂跳地心。然后才觉惋惜。唏嘘叹道:“好容易来了条大鱼。却又跑了。连钓线也断了……”
老者轻笑起来。声音低沉而悦耳。温热地呼吸吐在少年暴露在冰冷空气中地耳垂上。柔软而暧昧。少年这才注意到二人地亲密姿态。面上虽无甚表情。耳珠却已嫣红一片。忙挣脱开来。挪开一些距离依旧坐在船头。
老者笑得意味深长而狡黠。随手又递了一枝钓竿过来:“我说你今儿一定能钓到鱼……”船尾。乱七八糟地堆放着一捧钓竿。看来足有二十来支。
夕阳西下地时候。小小地扁舟上。鱼篓已满了。钓竿也断完了。或大或小地各色鱼儿在篓中欢快地跳跃着。显然此行收获极丰。
少年一笑。抬了眼看了老者一眼:“想不到我也能钓上这么多地鱼……不过那鱼如此容易地便上了钩。只怕你居功至伟罢!”
老者懒懒地躺在船上。听了这话。只是哈哈一笑。向少年招了招手:“过来躺躺罢!”
少年微微一怔,有些犹疑。
老者闲闲道:“今儿打赌可是我赢了,我索要些赌金也不为过罢!”眼眸便轻轻地上挑了一下,有些幽怨的。那少年噗哧一声笑了起来,也不再扭捏,爽快地在他身边躺了下去。
扁舟极小,并排躺着二人便已觉拥挤,手足相接,呼吸相闻。
二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躺着,扁舟在湖面随波而行,荡起清浅的波痕。
夕阳慢慢沉落,夜幕缓缓笼罩了下来,扁舟便也被黑暗慢慢吞没。
老者忽然转了头,吻上少年。
扁舟因而剧烈的晃动着,左右的倾斜着。忽的,噗通一声轻响,舟底已然朝上。
水上响起了几下沉闷的划水声,一个又羞又气的声音随之响起:“叶飘零,我要杀了你……”接下来是一个响亮的喷嚏声,伴随着朗朗的大笑。
夜半时分,张记客栈的老板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两个湿漉漉的人。这两个人他自是认识的,乃是前几日来投宿的客人,一个汉子,一名少年,汉子生的仪表堂堂,一表人才;少年生的俊秀细致,举止柔雅,出手都是极大方的,日日只是四处游山玩水,一早出门,落日即归,却不想今儿忽然弄得落汤鸡似的。
那汉子匆匆吩咐了一句:“今儿游湖之时,不慎落了水,亏得会些水性,否则险些便回不来了,劳烦掌柜的给备桶热水,我这个弟弟身子弱,经不起!”
那少年听得不慎落水之语,面上便有了几分红晕,有些窘迫的样子,还不及辩驳,已急急伸手掩住了一个喷嚏,汉子笑着伸手握住她手:“我们先回房去罢,店家,劳烦你快些!”一面说一面已取了一锭足有五两的银锭子丢在了柜
那张老板一见了银子早已乐的合不拢嘴,也顾不得再去计较其他,只是一迭连声的应着,急急的唤了小二去厨下烧水。
贾襄匆匆的洗完澡,穿好衣裳,湿漉漉的长发垂在身后,想起今夜发生的一系列荒谬至极的事情,她只觉得自己这一生不曾如此尴尬过。
门上响起两下剥啄,她随口应道:“进来……”话一出口,才想起自己此刻长发凌乱,实是不宜见人,正要再说话,门已被人推了开来。一身紫衣的叶飘零笑吟吟的走了进来,手中捧了一只小小的托盘。
她一阵窘迫,他却是视而不见,只笑着放下手中的小小瓷盅:“我叫人给你熬了姜汤,你若是不想明儿喝药,就趁热喝了罢!”
叶飘零随手拿过放在椅上的毛巾,很是自然的替她擦拭着湿漉漉的长发,语气中不觉带了几分关心的教训着:“头发也不擦干了,难道是太久不曾喝药,有些想念苦药味。
她心中便觉出轻轻的温暖,淡淡的甜意,辛辣的姜汤喝在口中便也带了蜜的味道。
“叶老嬷嬷,请问您今年贵庚几许了?”她放下瓷盅,笑着打趣。
他低声笑起来,附在她耳边柔声道:“正是老当益壮时,宁老爷爷可要试试?”若有若无的对着她玲珑的耳洞轻轻的吹了口气,又顺势轻轻的在耳珠上啮咬了一下。
她面上顿时绯红一片:“快滚……”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推他。
他只是笑,却不让开一步,口中只是告饶道:“只饶了我这一次罢,下次再不敢了……”他随手丢开毛巾,修长纤秀的手指已轻柔的按上了她的头皮,不轻不重又恰到好处,她舒服得轻轻叹了一声,有些昏昏欲睡,便也当真闭了眼睛,沉沉的睡去了。
叶飘零细细的抚着贾襄已然干透的秀发,不由微微的笑了一下。她已睡的熟了,他弯腰,将她抱了起来,小心的放在床上,替她拉好了被褥,伸手摸了摸她的面容。
“真不想带你去中虞呵……”他轻轻的叹了一声。只是你那么执拗,那么的非要倔强,我怕若不带你去,你若是自己悄悄跑了出来,那岂非更加麻烦。
罢了,迟早都是会记起来的,我又何必拦着。
不过也不怕的,我有的是时间跟你慢慢的磨,他扬眉轻笑,自信满满。
你比我想象的更为有趣得多。
门外传来叶飘零清朗悦耳地声音:“宛瑜……”
心头轻轻的颤了一下,她不觉酡红了面颊,却很快克制住自己:“请进!”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平滑的镜面中映出那人地容颜。
方正的面容,一身地紫衣,堂皇的仪表,非凡地气度。
她正在梳发的手忽然轻轻地缓了一缓,有些怔忡。
叶飘零走过来,笑着取过她手中的梳子,替她梳理着常可及地的乌发。
“在想什么?竟出了神!”他问了一句。
“在想……想哪副容貌才是真正的你?”他梳发的手法很是熟练,熟练得让她心中有些微微的发酸,很想问上一句,你以前是不是也经常帮人梳发。
叶飘零笑了一笑:“易容是件极好玩的事,日后若是有空,我教你!”
他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她也并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根本上,她也就只是随口一问而已,本并没有得到答案的想法。
她支颐默默的看着镜中的自己,恍惚了很久,忽然问道:“我长得什么模样?”
真是可笑,不记得自己长相而要询问别人的贾襄。
他握着梳子的手指微微的顿了一顿,答道:“很美……”
她点了点头,没再多问,只是懒懒的叹了口气:“别对我太好了……”
他一愣,几乎疑心自己的耳朵重听了,疑惑的笑笑:“你说什么?”
“别对我太好了……”她清晰的重复着,抬手从他手中抢过梳子,神色沉凝而肃穆。
“别对我太好了,叶飘零……”她转过头,定定的看他:“我虽然不记得从前了,但是我知道自己的性子,我不会轻易喜欢别人,更不会轻易原谅别人……”
所以,若是你对我的好是别有居心,那么,趁早离开我罢……
他一笑,涎着脸,巴巴的凑了过去,望着她,可怜兮兮的:“看在我对你这般好的份上,将来我若是作奸犯科了,你就大人有大量的饶我一次,如何?”
她扑的一声笑了起来,却没有说话。
中虞快要到了,我也不该再做耽搁了,水落终会石出,该过去的也都会过去,留不住的终究是留不住的,早就不该再多做留恋了。
“我想要尽快赶去中虞……”她开口道,声音平缓而坚决没有一丝讨价还价的余地。
叶飘零伸手掬起她乌黑油亮,光可鉴人的柔顺长发:“好!”
只是不会轻易原谅,却不是绝不原谅。
那就慢慢的耗着罢,反正我也闲的紧。
叶飘零一时失了先机,被谢蓝衣步步紧逼,直打得无力还手,他却也并不惧怕,反而一笑,忽然微微的张了口,谢蓝衣见他忽然张口,不觉一惊,防着他的毒药暗器,手下不由得的微微缓了一缓,只是这毫厘之间,叶飘零已然缓过气来。
广袖倏忽恰似蝴蝶翻飞,一口气已攻出了一十八招,堪堪扳回了劣势。
“谢蓝衣,我还不曾说完,你就要弑师了么!”
谢蓝衣出手愈快,板着脸,却是理也不肯理他。
“难道你对贾襄便这般的没有信心。”他笑着抵抗着,并不还手,只是一一化解。
谢蓝衣僵了一下,手下略慢:“你什么意思?”
“傻徒儿,难道你不知道,假作真时真亦假,世上本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
这话说的仍极隐晦,谢蓝衣却听懂了,她与叶飘零毕竟师徒一场,又是一同长大的,怎么不明白这个人,他愈是在意,却愈不会说了出来,能说出刚刚的一席话,已足见诚意。
“你说真的?”她怀疑的挑眉。
“你若觉得是假的,那便算是假的好了。”他笑,眸中有些不易察觉的窘迫。
谢蓝衣敏锐的捕捉住了那丝窘迫,撇嘴住了手。
“你今儿来寻我。就是为了要剖析自己心意地么?”
叶飘零冷嗤了一声。有些爱理不理。
谢蓝衣得了准话。倒也不去逼他。只是嘿嘿一笑。讥嘲道:“常在河边走。终于湿了足了。这也是活该。所谓地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叶飘零斜睨了她一眼。调侃道:“这话可不是正是说地你。枉费我收了你这个徒儿好些年。直到如今才知晓你竟是个女帝。”
谢蓝衣没好气地向他翻了个白眼。忽然想起一事。便又问道:“你怎会帮虞嫣来设计我与上官。我们收那两个徒儿难道有用么?你究竟在搞什么?”
“没什么。只是天下人都觉得将来一统天下地非南即北。我偏不信这个邪。定要与天下人开个玩笑。你想想。若是过了百十来年。中虞统一了天下。那是多么有趣……”
谢蓝衣愣了一下,歪头想了半日,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这般听起来,果然有些意思!”
叶飘零笑笑,却听她又道:“你与其这般费心费力地去折腾中虞。倒不如想些法子,自己来做皇帝得了。”
他笑笑,懒懒道:“拿着兵器打天下的是武夫,靠阴谋诡计篡夺天下的是奸臣,得了天下再去劳心费神治理的,那是苦力,我何必放着好日子不过,去做那吃力不讨好的事。”
谢蓝衣伸手掩住一个哈欠:“那你就在天下随便玩玩,这里挑点事,那里惹点麻烦。自己还优哉游哉的。”
叶飘零呵呵的笑起来:“皇图霸业非我所愿,只得留待后人完成祖先宏愿了!”
“你赶紧生个儿子。然后就能改名了。”谢蓝衣不负责任的嘲谑。
“我倒是很想生个女儿。”叶飘零笑吟吟的。
“生个儿子一统天下岂不无聊,将来史书之上必是满纸阿谀奉承之语。想来也令人腻味得紧,倒不如生个女儿惑乱天下,一统三国,尽显我叶家女儿本色。”
谢蓝衣惊了一下,几乎从椅子上摔了下去,苦笑拱手道:“师傅果然高见,前人未见,后人瞠目,当真是念天地悠悠,三国后人怆然而泪下。”
二人对坐,闲闲的东拉西扯起来,又说了几句,叶飘零伸了个懒腰,长长地叹了一声道:“上官凭快要回来了,我也该走了,你记得少在宛然面前出现。”
谢蓝衣提及贾襄心中犹然不能放心,忍不住道:“我要见她一面!”虽然叶飘零的话几乎便已是一种承诺与保证,但是她依然难于放心。
其实……到了现在,回北轩无疑是极好的选择,毕竟正如叶飘零自己所说的,贾襄已然摆脱了天香女的身份,又因这一场变故,使得萧离对她歉疚极深。
只是……宛然必是不肯的,她看似平和,其实最是挑剔而倔强。略有破损的东西便再不肯用,即使是昔日最为心爱之物,极之舍不得,也只是密密的封藏了,一一的压在箱底。
这样地她,怕是终究不肯回头的罢。
“你跟宛然……”她言语之中难得的带了几分犹豫与尴尬:“你们有没有。”主要是,你有没有趁人之危,趁她都不记得了,就先采了花再说。
叶飘零懒散的瞄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不是所有人都如你一样的。”
“叶飘零!”谢蓝衣一阵尴尬,大声吼了起来。细细的绣着手中的帕子。帕子正紧紧的绷在小小的圆形绣架上,帕子地角落上,绣了一枝梅,疏影横斜,似有暗香浮动而来。
她早已换回了女装,容貌也已不是昔日叶宛瑜的形容了,这是一张清秀的面容,粉面桃腮,眸光如水,江南女子地灵秀之气一览无遗。
她很是喜欢这样的日子,平淡而悠闲,叶飘零时不时地出现在身边,笑吟吟的逗她笑上一笑,动则游山玩水,钓鱼划船;静则相对弈棋,评点画作,悠游自得。
只是,心底总是觉得缺了一大块,有种急欲补齐地想法。
门上一声轻响,叶飘零笑吟吟的走了进来,带来满室明亮地金色阳光。将一只纸包放在桌上,迎上她略带疑惑的目光,他道:“是糖炒栗子,还是热的!”
她笑起来,放下手中的针线,打开纸包,倒了一把栗子出来。
栗子炒得极好,外面油光水滑,泛着晶亮的栗色,外皮颗颗绽开,剥起来并不费什么力气,栗肉黄澄澄的,令人见之垂涎欲滴。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栗子?”她问,有些好奇。
他一笑,我哪里知道你爱吃什么,不过见我那蓝衣劣徒爱吃,不由的便想起了你,忍不住便买了一包。
“那就多吃些……”他殷勤道,伸手捏起一颗栗子,手指轻巧的动了几下,栗子已然剥好了,他正要将手中栗子送进她口中,却发现她竟已递了一颗剥好的栗子过来。
他一笑,张口含住了那粒栗子,灵巧的舌在她纤指上轻轻一舔,她的面色顿时便红了,急急的缩回了手,有些微微的羞怯。
贾襄手中捧了一只小小的暖炉,安然的站在窗前,窗外,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大地一片琼林玉海。
斜刺里有人悠悠的走来,雪地里尤且穿了一身晃晃荡荡的白,若不是一头黑的几乎发蓝的长发,便险险的要化进了雪里去。
她不由的笑了笑,想着这世上怎会有这般爱穿白衣的男
叶飘零走进来,站在门前,伸手掸一掸发上衣上的学,抬了头对贾襄一笑,云淡风轻,悠游自得:“今儿这雪下得倒有些意思,可想出去走走?”
她摇了摇头,笑笑。他也并不强求,只是缓步的走过来,站在她身边:“你辛苦的到了中虞,却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去找你想要找的东西!”
她摩挲着掌中的暖炉,沉吟的垂下了眉眼,好一会,才淡淡笑道:“你说的是,那你说说我们如今该去哪儿?”
“去看梅花罢!”他提议道,眉目间有些勃勃的兴趣,显然早有准备:“渑都南有绿萼岭,以梅花闻名,听说岭上足有数百种各色不一的梅花,既然来了渑都,岂能不去看看!”
她转头看看外面的天色,这雪自昨晚便一直的下着,如今也下的小了好些,稀稀疏疏的,看来倒也快要停了,因抬眸一笑:“我素来不爱在雪里胡乱的走,今儿未时这雪若是止了,我们就同去绿萼岭赏梅去,若是不停。就明儿再说道:“不必看了,这雪必是会停的!”
“哦?”她扬了眉,有些讶异:“你还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么?”语气便带了调侃。
他顽皮的向她闪了闪眼:“那倒不是,只是老天爷素来和我就亲,想来会帮我这个忙的!”
她噗哧一笑,知他素来口才便给。若是辩论起来。必是有理地,倒不如装作不曾听见。叶飘零见她不说话,倒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笑微微的站在她身边,悠闲的看
莲儿捧了茶来。轻轻地放在桌上。返身退了出去。
贾襄坐了下来。取过茶盏。捧在手上。习惯性地揭了盖。热气袅袅升起。温润地拂在面上。带着清而淡远地茶香。心神一时安定而惬意。
“我喜欢茉莉茶香。”她莫名地毫无理由地说了一句。
他笑笑:“我喜欢碧螺春!”
她低头看了看杯中地茶叶。茶叶新泡了不久。尚未完全地舒展开来。由外形与香气看来。确是碧螺春无疑。这是个笑吟吟地。似乎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放在他眼中地人。不过。实质里依然是个霸道地人。而且还是个理所当然。习以为常地人。
午时刚过。纷纷扬扬地雪慢慢地小了下来。只是零零星星地飘着。屋外银装素裹。分外妖娆。冬日地萧瑟与凄清尽被这一层银装掩盖。显出别样地丰姿。
贾襄伸手推开门,走了出去。她并不是个怕冷的人,何况,飘雪的日子其实也并不甚冷。莲儿追在她伸手,手中抱了一件大红猩猩毡的斗篷。她却不过,只得穿上了,莲儿还不忘为她戴上连着斗篷地帽子。
她缓缓的在雪中走着,脚下厚厚地积雪发出轻轻的咯吱咯吱地声音。墙角的嫣然怒放地红梅在白雪的映衬下愈发的清艳夺目。
她忽然来了兴趣,于是笑着转头向莲儿道:“我们收些雪来煮茶喝罢!”
“好啊!”莲儿雀跃的叫着:“我常听说有人扫雪煮茶,说是那茶水分外的香,不过少爷倒不怎么在乎这个,他泡茶总爱用山泉水!”
二人兴致勃勃的回了房,寻了一枝从未用过的毛笔,又找出一只青花鬼面瓮瓶,复又回了屋外,将梅芯上的雪细细的扫了,折腾了好一会,才收集了半瓮。院子里梅树本来不多,眼看着已再无可扫的雪声音笑吟吟的响起。
贾襄与莲儿对视了一眼,不由一笑。
“今儿这梅花可是倒了霉了,全被扫了一通,结果只收了这么些!”贾襄笑着将翁瓶捧了给叶飘零看。叶飘零瞄了一眼,似笑非笑道:“扫雪原是一种风雅,本不在乎多少!”
“你是在说我附庸风雅了?”她鸡蛋里挑骨头。
他哈哈大笑起来,因抬手捏了一把她冻得有些红的鼻头:“附庸风雅的小姐,你莫要忘记了早上说了什么,此刻已是未时了!”
她嗔怒的白他一眼:“附庸风雅想要赏梅的少爷,你难道不知景由心生么?”
绿萼岭在渑都西南,风景是极好的,满山皆植各色梅花,每逢落雪的冬季,雪停之时,总有多少渑都权贵前来踏雪寻梅,风雅一番。
叶飘零与贾襄到绿萼岭的时候,山上的人虽还并不多,但也不少了。厚实的雪地被车辙压出一条一条的深色痕迹,不复之前的雪白纯净,颇有些煞风景。
“来的人多了,原本的好地方也就乌烟瘴气了!”叶飘零皱了眉,尖刻的说了一句。
“那你就将这里买了下来算了。”贾襄笑着说了一句,有些无谓与漫不经心。
叶飘零居然也便点了点头,答道:“这话有些道理,是该考虑考虑!”
贾襄一笑,倒也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只是寻了足迹较少的地方一路行去,叶飘零便也紧紧的跟着她。二人便漫步的走着,渐渐的便走上了一条甚是僻静的小道,足迹越发的少了,间中偶尔有几个也是极浅极浅的,似乎有人曾在雪还未停之前来过。
后山的梅花远不如前山多,这也是这里何以人少的缘故。
前面远远的现了一座小小的八角亭,亭边几树梅花开得正艳。
贾襄有些迟疑的停下了脚步,看了叶飘零一眼。亭畔的风景是不错的,只是此刻亭中正坐了几名男子,小小的石桌边上,一只红泥小火炉,烧的正旺。
她二人刚刚站定不多时,亭中的人已注意到了他们,微微的怔了一下,有人缓缓的起了身,语气中带了几分绝不客气的讥嘲:“许久不见叶大人,叶大人倒是风采依旧,只是您这般明目张胆的携美出游,不怕打翻了醋坛子,败坏了自己大好的前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