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贾襄便对这个爽朗的中性女子生了几分好感,忍不住笑道:“你叫什么?”
女子微微犹豫了片刻,终于道:“谢蓝衣!”
“谢……谢蓝衣……”一边的鱼儿已失声叫了起来,满面都是不可思议之色。
谢蓝衣斜睨了她一样,懒懒道:“小丫头,想不到你识得我。”
她虽是女儿身,举手投足,一言一行,竟无不似个风.流男儿。
鱼儿愣了好大一会才喃喃道:“北轩上官凭,南岳谢蓝衣,……你……你……竟然是个女子……”
她愣愣了拿了碗,魂不守舍的走出了屋子,显然思绪已是一片混乱。
北轩上官凭、南岳谢蓝衣号乃是近年武林的后起之秀,一南一北并称武林双秀,生的均极俊秀。
传上官凭温文,谢蓝衣豪放,所到之处,引得多少女儿倾心。就连贾襄这种长在深闺,养在深宫之人也对这二人略有耳闻。
此事若传了出去,只怕不知会跌碎多少女子芳心,若在现代,更不知跌破多少人的眼镜。
想到此,贾襄便忍不住又是一笑。
谢蓝衣倚在榻上,细细的看她,却忽然叹了口气道:“我自小四海为家,见了不少女子,绝色的也多有,若你这般容貌的,却也少见的很。你是北轩的皇妃罢?那皇帝倒也狠得下心来……”
贾襄沉吟道:“听说谢蓝衣也算一代大侠?”
谢蓝衣耸了耸肩,道:“你救我,是因为有事要我帮忙,是与不是?”
贾襄微微的挑了眉,便点点头。
谢蓝衣倒也爽快,直道:“不管你是否有目的,我欠你一条命,只要你所求不伤天害理,又是我能力所及,我自会帮你。”
贾襄沉默了一会,忽然问道:“你是南岳人,是受了皇命来刺杀北轩皇帝的么?”
谢蓝衣眉头一皱,不耐道:“南岳北轩关我屁事,我入宫,是想去找我失散多年的妹妹。不想北轩宫中当日偏偏来了刺客,一闹了起来,倒连累了我……”
贾襄在一旁眼见得她骂词直如潮涌,一时间各地方言俚词纷纷亮相,竟是骂的抑扬顿挫,精彩纷呈,不觉失声大笑起来。
这一月间,贾襄与谢蓝衣已结成了极好的朋友。
贾襄慕谢蓝衣爽朗而潇洒,不类这个年代的女子。
谢蓝衣却觉贾襄沉静优雅,外柔内刚,行事自有准则,做事又极小心谨慎。
二人相识愈久,便愈加亲密。
贾襄便也知道,原来谢蓝衣当日谢蓝衣入宫确是为了找人。
谢蓝衣有个妹妹,是极小便失散了的。后来她自艺成之后便一直到处寻找,只是当年失散的时候年纪小,早不记得长相,只隐隐记得妹妹的后腰有一块胭脂胎记,是被卖了给青楼的。只是人海茫茫,各地青楼无数,一时却哪里去寻。
她个性潇洒不羁,自幼儿便是做男孩养大,生的又酷似男子,武功既高,又是最看不得人欺人的,在江湖行走了几年,便闯下了偌大的名头。
她虽行事张狂却也小心,这么多年,江湖倒也无人知她原是女儿身。
她来北轩却是因为听了朋友言说,北轩宫中年前有一名宫女入宫,据验身的女官说的,腰上却有一块胭脂印。
谢蓝衣听了这个消息。自是欣喜如狂。匆匆赶到北轩。找了朋友拿了皇宫地形图。当晚便进了宫。
不曾想按了图走,却无意中走到了雍和殿,引起了侍卫注意。
说到此,谢蓝衣又忍不住火大,便破口骂道:“那群龟儿子,一个二个不是我的对手,便七八个一拥而上,直把老子打的全无还手之力,格老子的,待老子伤势好了,定要上门,一个个拜访,若不将他们的蛋黄打将出来,老子便跟了他们姓……”
鱼儿正在一边刺绣,一听他满口龟儿子,格老子,手上一紧,绣花针顿时便刺中了手指,不禁哎呀叫了一声。
贾襄对谢蓝衣满口脏话早已安之若素,先是替鱼儿看看了手指,见刺的并不甚深,便也放了心。
于是凝眸看着谢蓝衣淡淡道:“蓝衣,你难道不觉得这刺客与你同时进宫,太也巧了点!”
谢蓝衣怔了怔,吃惊道:“你是说……”
贾襄浅浅的啜了口茶,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谢蓝衣沉默的坐在那里,忽然什么话也不想再说了,只是面上阴晴不定,脸色难看至极。
贾襄也不理他,径自拿了棋谱,拈了子,慢慢按图摆上。
良久之后,谢蓝衣才慢慢叹了口气,剑眉一轩,眼中寒光一闪而过却又很快敛去,只对贾襄道:“宛然,你想好了,若是离开了这里,怕是今生再也回不了宫了。”
贾襄注目棋谱,手上极快的放下几子:“我若还想回去,又怎会求你帮我?”
“虽然宫墙深深,但是以你容貌,若是回宫,那皇帝必……”
贾襄直截了当的打断她的话:“你也知宫墙深深,一个女子能有几多好年华,如何禁得住那般磨折,待得人老色衰,又当何如?”
她秀眉微蹙,眼中略带了几分愁意。
谢蓝衣歪头看了她一眼,忽然嘴角一勾,便露出一个邪/魅的笑容:“宛然如此容貌,当真是我见犹怜,我怎舍得让岁月磨折了你去。今晚……你若肯好好服侍于我……我倒可考虑传你一门驻颜之术。”
旁边鱼儿哀叫一声,绣花针又已刺在了手上。
贾襄噗哧一声,早笑了起来。
谢蓝衣极有兴致在众尼姑面前扮演了一回风流刺客调戏淑妃,贞洁妃愤而自尽,小侍女忠心随主的戏码,用来报复贾襄强迫他去乱葬岗,找回两具女尸以掩饰行迹的事件。
一场大火后,她们三人留下二具焦尸,便悄悄逃离了感业寺。
一路从北轩到了南岳,才依稀听说北轩宁氏淑妃于感业寺薨逝。帝念其为国祈福,于国家社稷有功,命以皇贵妃礼归葬皇陵,侍儿连晴忠心随主,封正六品女官,随葬。
听了这个消息,贾襄自是松了口气。
北轩宫中,宣晔殿,北轩帝安然坐在隆椅之上,冷冷的看着跪在地上如筛糠般的小尼。
“说罢,那日情况究竟如何?”声音是一贯的清冷无情。
那小尼何曾见过这般场面,早颤抖的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方才磕磕巴巴的将事情说了。
北轩帝只是冷冷的坐在隆椅上,一言不发,神色冷凝至极。听完之后,沉默一会,才挥手令小尼退下。自己却慢慢的起了身,案几上,一朵牡丹开的正艳。
他记得,那是今晨云妃派人送来的,说是今日赶早儿带着露水儿刚折的。
他手抚着桌面,缓缓用力,指力到处,桌角已是慢慢裂了。
选妃殿前,傲然而立的少女……月华殿中甜美的小女子……娇纵而任性的吃着醋,装倔强的模样……祈宁苑中空灵优雅的女子……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那日自祈宁苑回宫,原就想派人接她回来的,只是一来事多,二来也想让她再多吃些苦头……免得回了宫,又自嚣张跋扈得让人不能忍受……却不想……
他皱了皱眉,忽然觉得自己这般模样,竟是儿女情长,不似个皇帝作风了……
不耐的甩甩头,他开口唤道:“文钟……”
随侍的内监忙上来应诺行礼。
他淡淡吩咐道:“拟旨:宁氏淑妃因病薨于感业寺,念其为国祈宁有功,特恩赐以皇贵妃礼葬于佑陵,宫女连晴……忠心随主,封正六品女官,随葬……”眼中冷光倏然一闪,他又道:“再去催一催,令大理寺严查刺客事件。”
谢蓝衣自到了金华,便早出晚归,甚而数日不归,全然一副风流倜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模样。让贾襄每每嫉恨不已。
唯一让她欣慰的是,谢蓝衣确是教了她一套内功心法,并且声称,此功法练到极致,可以轻易击败天下英雄,甚至让天下英雄望而生畏,争相折腰。
贾襄虽觉她说话时表情可疑,却知她绝不会害自己,倒也认真练了。心中想着,有了几分自保能力,其实也不错。
这日,她正懒懒的靠在软榻上,漫不经心的打着瞌睡。
有人走过来,毫不避讳的便倒在了她的身边,舒服的伸长了双腿。一股冲鼻的胭脂味袭面而来。
贾襄皱皱眉,眼都不睁,便道:“谢蓝衣,你几日不曾回来了,一回来便带了一身的脂粉味,熏死人!”
谢蓝衣索性便抱住了她,笑嘻嘻道:“宛然亲亲,是不是我太久没来找你,你寂寞了!”
贾襄终于睁开眼睛,伸手便拧住了她的脸颊,重重一扭:“你这个假男人……”一边说一边自己倒撑不住先笑起来。
谢蓝衣歪了头细细的打量她,赞叹道:“我自小读书,读到《登徒子赋》,看到书中所说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贾襄无语的看着眼前这个时而粗俗时而温雅的男人婆,不耐的打断道:“够了,我知道你会背这一篇登徒子赋了。”
谢蓝衣呵呵一笑,也不在意,道:“听说你最近总是懒懒散散的,提不起精神来。”
贾襄沉默了一会,才道:“蓝衣,我忽然很累……”
“怎么了?”
贾襄苦涩的一笑,纵有至交好友,又如何能解释自己的来历与因由。
漫无目的的来到这个时空,发现自己身在皇宫,第一个念头是好在那里也没有了太多的牵挂……
第二个念头便是:我不要在皇宫,我不愿与三千女子分享一个丈夫,勾心斗角的渡过余生……
然后呢……
“我未出宫前,总想着出宫,现如今出了宫,忽然间便觉得心愿已达成,再不知该些做什么?”
她并不想改变什么,她也无能改变什么。这个世界对她,似熟悉似陌生。
长长的叹了口气,她闷闷的抱住谢蓝衣。
谢蓝衣点点头,一本正经道:“宛然,我对你有个建议。”
贾襄淡淡的看她一眼,道:“讲!”
谢蓝衣笑得邪邪的,桃花眼中秋波荡漾:“你该找个丈夫,一口气帮他找个七八个小妾,再生十七八个娃……最好还都是男娃……”
贾襄皱了眉,还未及说话,一边鱼儿恰在此刻送了茶来,便好奇道:“为什么?”
谢蓝衣放声大笑道:“这样才好日日争宠夺家私……”
鱼儿撇一撇嘴道:“若那般,倒不如当日回了宫中,民间便争的再厉害些,比起宫里,也不过小菜一碟而已。”
一时三人倒都沉默了下去。
半晌,贾襄才道:“蓝衣,你还在找你妹妹?”
提了妹妹,谢蓝衣倒沉默了一会,道:“人海茫茫,我虽不停的找,却早已不抱找到的希望了,只是尽人事而已……”
她素日极开朗爱笑爱闹,唯独提起妹妹的事来,却是眉头紧锁,全无笑颜。
三人一时都沉默了。
已是秋末了。鱼儿这几日因季节转换。中了些风寒。已休息了几日。贾襄便另带了名叫莲儿地一个小丫头出门办完了事。上了马车,正要回家。
正自迷迷糊糊间,忽然便听车身一颤。拉车地马儿一声惊嘶,便听得外面喧闹起来了。
莲儿回来禀道:“是一个小郎君失神不小心惊了马儿,幸而王叔手快,拉住了,只略擦破了点儿皮。”
贾襄皱了眉,便听外面王叔的声音:“这是哪家的小郎君,怎的也无人陪伴,便一人出来胡乱走……”
那王叔四旬年纪,驾的一手好车,却是个火爆性子,语气中已是责骂之意。
贾襄无意生事,又知莲儿年纪小,不甚晓事,便索性开了车厢,扶了莲儿自己走了下车。
车外王叔见她出来,倒一惊,还未说话,贾襄已向他挥挥手,示意他不必惊惶。
车旁早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见贾襄下车,顿时便有几个浮浪子弟口哨声声。
贾襄见此,不禁微微蹙了眉,她出来行走虽都带面纱,然面纱遮了颜面却遮不住纤细玲珑的身躯与一身优雅空灵的气度,实在也让她颇为无奈。
车旁一个穿着月白色华丽锦衫的小小少年正坐在地上,锦衫已被马车勾得破了,伤的其是不甚重,只手肘上略见了点血丝。
那少年约十岁左右,身量不高,神情虽是冷淡,脸上虽沾了些尘土,却掩不去生的极清秀标致的面容。
贾襄便走了上前,柔声道:“你是哪家的小郎君,却独自一人在街上走,我送你回家,可好?”
那少年抬了头看她,半天才慢慢开口道:“不用,我认识路……”说完便又垂了头,默默的看着自己的足尖,良久轻轻冒出一句,“我不小了,十二了……”
贾襄看着这个神情阴骘,眼神茫然的少年,心中忽然便生了怜惜之情。
这少年虽穿的华丽,衫上却有脏污,似是有些时日不曾清洗了。衣衫也不甚合时令,已是秋末了,虽还不甚冷,却也该穿夹衣了,他穿的却还是单衣,显是家中有了变故。
人群中有人叫道:“这不是南城凌家的九郎么?怎的跑到这里来了?他哥哥倒还躺在家中呢!”一时众人轻轻骚动起来。依稀便可听到‘他老子死了’、‘家中闹分家’、‘偌大家私都被夺了’之类的话。
贾襄越发蹙眉,从袖中取了帕子,递了给凌九郎,道:“擦擦脸,起来吧。你既是被我车刮得伤了,我现下也无甚事,南城离这里也有些距离,我先送了你回去再说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