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声音炸雷般在手术室里响起:“滚!小兔崽子胆子也太大了,竟敢钻到病床下面玩,找揍!”
这个声音来自麻醉医生,在他的呵斥声中床底下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很快,两个顽劣的小男孩怪叫着夺门而出,手术室里重新恢复了宁静。
朦胧的视线里依然一片模糊,无影灯在头顶亮着,像冬天里冰冷的太阳。血压,心跳,各种监控器工作着,耳边是滴答作响的音声。
甘露清晰地听见医生在说:可以开始了。
天啊,不能开始!我还没睡着!甘露想喊,可在药物的作用下她连心跳的速度也被控制了。她想起了那两个顽皮的孩子在电梯里的对话,他们一定是把自己当成了试验品。
作为一名医学院的学生她当然知道,如果在麻醉当中对于被麻醉者施以某些刺激,有可能病人会被唤醒。她明白自己遇上了什么。麻醉觉醒。
美国权威机构统计过,在实施手术的过程中,大约每七百个人里会有一例麻醉觉醒。
麻醉看似简单,其实是个很复杂的过程,麻醉剂量过大会延长病人的复苏时间,甚至可能发生心力衰竭。但是麻醉剂量过小或者麻醉药物对病人无效则可能导致麻醉觉醒。
麻醉觉醒的结果就是:不能说话不能动弹,只能像鱼一样呼吸,然而大脑却不会停止工作,身体感受到的一切痛楚都将通过神经直接传入大脑。
一阵凉风掠过,白色的手术布在胸前铺开,上面有个挖好的大洞,洞口正好覆盖在甘露受伤的胸腔上。冰凉的手术刀在胸前的皮肤上来回比划着,她知道,那是医生在寻找最合适下刀的地方。再有一会儿,她的皮肤会被划开,电锯把胸骨锯开,胸腔被坚硬的扩胸器人为地撑开,然后医生会在她的心脏上缝缝补补。可就在他们做这一切的时候,甘露是清醒着的,却像个无能为力的布娃娃,脑海深处有个声音在濒临崩溃的呐喊,那声音声嘶力竭:不!
天啊,该怎样阻止他们继续手术?她不知道,她对自己无能为力。她觉得自己就站在万丈深渊的前面,下一秒就会跌入一个没有回音也没有尽头的深渊。
冰冷的手术刀终于划进了甘露的身体,皮肤发出剪刀滑过绸缎的那种声音,她听见自己的心跳监控开始失调,频率像是走调的钢琴。
手术刀的锋利超过了甘露的预料,轻快得像热刀切入一块冰凉的奶油蛋糕,很快胸前就有种温暖的快感,空气里也弥散开浓重的血腥味。
甘露并不怕血腥味,但是现在,这血腥是属于自己的,她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她可以想像出那些携氧量过低的血液会是怎样浓郁的颜色,红得发紫,在她如死人般苍白的皮肤上像咏叹调般赫然爬过。很快,冰凉的扩张器深入了她的身体,它在无影灯的照射下闪烁着冷静的金属光泽,那种属于坚硬质地的光泽。在电锯的轰鸣声下,骨骼发出惊人的声响,每一个震动都深入骨髓,仅剩的热血像一条条肥硕的蠕虫在胸口横行,在扩胸器的作用下胸腔被强大到不能抗拒的力量撑开了,那种痛是天崩地裂的,她觉得自己像只被人生生掰开的河蚌,徒劳无功地进行着精神挣扎,在致命的痛苦中柔软的内脏暴露无疑。
人类的疼痛类型分级共为十级,顶级十级就是孕妇生产时的痛苦程度,甘露没有生过孩子,她连恋爱都没有谈过,但现在这种痛苦已经到了能把人活活痛死的地步。
如果能动,她一定已经崩溃了。她想要歇斯底里地大哭,想象疯子一样尖叫直至力竭声嘶,那样也许会好过些。如果可以,她还想把牙齿全都咬碎,以缓解胸腔里那种无法比拟的痛楚。然而这些她都不能做到,在该死的肌松剂作用下,这具二十岁鲜活的身体就像真正的死人一样,彻底失去了自主的能力,任凭撕心裂肺的疼痛铺天盖地般袭来,而她唯一能做的,也只能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医学史上有许多麻醉觉醒的病人因为不能承受这样的痛苦而选择了放弃生命,如果她也承受不了的话,只要意识一松懈就会活活痛死在这手术台上。一线生机就在于她的求生意志,如果能扛下去,撑到手术结束,也许还不会被痛死。
在仅存的意识土崩瓦解之前,甘露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回忆姐姐的一切,回忆有种奇妙的魔力,可以让人瞬间跳入一条曾经的河流,希望这样做能缓解些许痛苦。
记忆中的姐姐是美丽的,即便是地摊上二十块一条的牛仔裤她也可以穿出独特的韵味,美就是她的代名词,她是个善良温柔又特别感性的女生,其实在甘露很小的时候,一直是很喜欢姐姐的,心里渴慕着有朝一日可以成为像姐姐那样的人。可美丽却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接受的,至少甘露的母亲就为之嫉妒到发疯。
姐姐是甘露父亲前妻的女儿,也许过于美丽的生物天生就附带了杀伤力,姐姐的出生似乎带来了厄运。生母死于难产,而她却继承了母亲和父亲的全部美貌,失去爱妻的父亲有过一段相当低潮的生活,既要照顾孩子还要照顾生意,心情糟透了,生意一落千丈,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了好几年。为了挽救家族的事业,父亲选择了甘露的母亲,两人的结合是因为两家人生意上的往来。
两年后甘露出生了,她继承了母亲的平凡面孔,跟姐姐站在一起,她总是容易被忽视的那一个,起初她并不以为意,但是随着她的长大,懂得了人事,听多了母亲咬牙切齿的诅咒她也渐渐对姐姐冷淡起来,虽然她不知道姐姐究竟做错了什么,但母亲一看见她就心情不好,父亲疼爱姐姐也比自己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