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含翠贴在了李诗茹的耳边低低的说道,“娘子,日后我不能常来这里,每隔三天若是天气好的话,我便会在御花园中放起三只蜻蜓风筝,只要你看见,就算我们彼此都平安了,若是少了一只,我们三人之中便殁了一人了。”
李诗茹点了点头,道,“快点去吧,无事不要再来,切记,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保住性命要紧。”
柳含翠走了,她并没有回头,李诗茹看着柳含翠的背影,微微的松了一口气,将柳含翠送来的衣衫包袱紧紧的抱在了胸前,依靠在墙壁上,无力的坐了下来,风声依旧呼呼的吹着,如泣如诉,仿佛是谁在幽幽的呜咽着一般,这或许,就是自己要慢慢习惯的人生了吧!
冷宫里的日子,过得缓慢而悠长,这里面似乎是这个时空中的一个缺口,从来没有被打开过一般。
有时候几乎连李诗茹自己都忘记了,她还活在这个地方,一天天的过着重复的日子,阴雨的日子里,所有的人都像虫豸一样蜷缩在自己的世界里,苟延残喘,天气晴好的日子里,李诗茹看到一个个像幽灵一般冒出来的前朝的女人们,他们并没有被胡太后给送入到寺庙之中,而是都被送到了这里。
这些干瘪的,枯燥的,疯癫的,安静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女人都是冷漠的,中间并无交谈。
一开始的时候,李诗茹会韩怕,害怕有人会冲上来,可是,这些女人或者是在太阳底下袒胸露乳的晒着身上的虱子,然后一手捏住虱子,放到口中,“嘎吱”一声咬死吃掉,这些情景只在鲁迅的小说中见过,却不想还真是有这样的事情!
李诗茹只能渐渐的习惯,好像周围的人把冷漠和无动于衷也传染给了她一般,让她习惯了忍耐,默然,冷然旁观,就好像她一样习惯着有时候要吃已经馊了的腐臭的饭菜一样,还得在难以见到的阳光底下晾晒着不干的衣衫和被褥,大口吞咽,阖目而眠。
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她还能够活着,活下去,仅此而已。
冷宫之中实在是太过阴冷了,阴冷得几乎能够掐出水来,即便她觉得自己渐渐的活得像长在墙角的绿色的青苔,李诗茹还是在一个月后就觉得有些异常了,有一种疼痛开始缠绕上了她的身体,那就是风湿,一到阴冷的往上,手臂,膝盖手指关节便会变得麻木而僵硬,虽然皇帝元诩和潘贵妃会令柳含翠托小九送来一些治疗风湿的膏药,可是,这冷宫之中整日里都是阴冷潮湿,这些药房里拿来的上好的膏药,也成了杯水车薪。
李诗茹无声的忍着疼痛,居然和竹言学会了缝制护膝和护臂,不仅给自己,也会给高太后一些。
这里的每一个女人,都得着这样的病。
偶尔,她会抬头望向天空,期待着三天一次的三只蜻蜓风筝能够高高的飞起来,那是柳含翠在提醒着她,时间的流逝和彼此的平安,还有让她好好活下去的理由。
高欢这一走,又有些日子没有来了,并不是为了****想念,而是这冷宫太冷,她太过孤独,高欢是她生命的光,是她存活下去的理由,她虽然知道这样并不好,也知道自己在开始这段感情的时候她便输了,输了个彻彻底底,以前的日子,总会看不起以爱情而活的女人,却不想自己竟然也变成了这样的女人,她会笑自己傻,也会笑自己痴,却依然难以放下,也许,积攒够失望才能够最终死心吧!
而死心之后,死心之后又会是什么,依然活下去吗?人生的路好长,好难走!
她开始渐渐的变得沉默起来,原本灵动的眼神也变得凝固起来,多了份伤感在里面,哎,面由心生便是这个道理了。
等到秋风渐起的时候,冷宫里的日子越发的难熬了,她却不知道这冷宫之外都发生了什么,到了这一日,是个阴天,风筝才刚飞起来,便又落下了,李诗茹的心里惴惴难安,却要盘算着让小九去看一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顺着游廊走着,却发现这一日值守的却是另外两个侍卫,她心中实在担忧,但又没有办法,只能忍耐着坐在游廊下面看着阴沉的天空出神,却是心乱如麻。
而此时的柳含翠,心中也如暴风疾雨来临了一般,心慌的不行,她放的风筝才刚飞起来,就被经过御花园的胡皇后和右昭仪看见了。
这些日子以来,胡皇后的脸色一直都不好看,皇帝元诩并没有因为李诗茹被送入冷宫和潘贵妃的病态而得到恩宠,元诩就算是睡在上书房也不肯到她的宫中,即便是去了,也只是冷冷相对,不肯多说一句话,然后自顾自的睡下。
胡皇后昨夜刚受了元诩的这一番,此刻,竟然看到了李诗茹前手下在御花园中放风筝,而且一放就是三只风筝,想到自己所受之气,简直就是气不打一处来。
右昭仪察言观色,已经喝问道,“谁在那里?”
柳含翠不敢跑走,听到这声音,心里没有由来的一慌,慌慌张张的收了风筝线,连忙跪下,“参见皇后娘娘,昭仪娘娘。”
右昭仪很是不快,一张芙蓉面如冻了严霜一般,呵斥道,“你不过一个小小的奴婢,怎么敢在这御花园里放风筝?”
胡皇后面沉似水,眼眸寒冷如冰,道,“简直全无心肝。”
右昭仪娇声娇气的说道,“皇后娘娘您别生气了,这个奴才一直都在英贵嫔那里服侍,如今又在皇帝的身边,得意的很,她非要在这儿放风筝,放个风筝撒个欢儿,您就由着她去吧,这样的奴婢,惹不起呢!”
柳含翠听到这里,也不敢多说话,只是跪在御花园的地上,她知道多说无用。
右昭仪见柳含翠跪在那里不说话,嗤笑了一声道,“娘娘,我们走吧,这样的宫人我们可惹不起,你看她一脸的不屑。”
胡皇后心下越加的恼怒,失去了强装着的温和沉着,惊怒道,“本宫就见不得这样的,你这乔装的模样拿给谁看,一个小小的宫女居然敢在御花园放风筝,混账!”
右昭仪的眼角一勾,知道胡皇后怒气正盛,索性一脚踩在了柳含翠的手上,她这一脚下去格外的用力,柳含翠只觉得钻心疼痛,隐忍着不肯流下泪来,也不出声。
右昭仪摇头冷笑道,“好个奴才,这般有骨气,不愧是英贵嫔身边的人,不愧是尔朱荣将军府中出来的奴才!”
胡皇后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柳含翠,冷笑了一声,道,“你那么喜欢在御花园放风筝,就给本宫跪在这儿静心思过吧!”
“哎呀,这天气怕是要下雨了吧。”右昭仪抬头看了看天色,忽然笑道,“娘娘,对待这样不知进退的人,罚跪在雨中,好好淋淋雨,脑袋就该清醒了!”
柳含翠紧紧的咬着嘴唇,一声不吭的跪在那里,并不答话。
右昭仪的满头珠翠在越加阴沉的天光下摇曳出尖冷如利刃般幽冷的光来,“就是这样才能够足够清醒,你不要以为有皇帝在,就责罚不了你了,跪着吧!”
胡皇后的语气冷漠而简短,道,“那么,你就跪在这儿,等着大雨来了冲刷一下你身上的狐媚气。”
胡皇后含怒往外走,一脚正好踩在了柳含翠已经受伤的手臂上,整个人差点一滑,幸好被宫女们给牢牢的扶住了。
胡皇后嫌恶的看了柳含翠一眼,怒道,“手放在不适宜的地方,还不收起来吗?”
说罢,胡皇后一甩手就转身离开,右昭仪扶着胡皇后的手臂往外走,右昭仪赔笑道,“皇后娘娘不要和那个贱婢生气,如今,皇帝的心里只有潘贵妃一个人,又怎么会看那个贱婢多一眼呢,她不过就是个奴才!”
胡皇后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有些担心,“她毕竟是英贵嫔宫中的人,英贵嫔虽然被打入了冷宫,可她身边的丫头却得到了皇帝的庇护,这其中还真是大有文章,说不定哪天那个贱人就会从冷宫中出来,只怕到时候你我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右昭仪嗤笑了一声道,“娘娘,您贵为后宫之主,更是太后娘娘的至亲侄女,难道连惩罚一下奴婢都要见罪吗?”
她这话说的尖酸刻薄,一语道出胡皇后的痛处,胡皇后大怒道,“她不过就是一个贱婢,要她死还不简单!”
柳含翠跪在御花园的地上,抬起了手,手背上已经有两个深紫色的血印子,皮肤尽皆破了,柳含翠疼得死死的,她紧紧的咬着自己的嘴唇,极力忍耐着,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
天上阴翳的云层越来越密,终于集聚成了一场罕见的瓢泼大雨,这秋雨沁凉入骨,将自己单薄的身子和着秋日里飘零的残叶一同席卷其中,成为茫茫大雨中漂浮着的一点伶仃秋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