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诗茹眼看着那个高太后出去,满心的不解和镇定在这一刻也终于化成了不安和忧愁,“竹言,对不住你了,我不该让你和我一起来这样的鬼地方。”
竹言淡淡一笑,“奴婢是皇上的人,皇上的忧心就是奴婢的忧心。”
李诗茹再也忍不住满心的惊怕,那种惊怕绵绵的无边无际,原本那惊怕只是像虫蚁在慢慢的啃噬,初入冷宫便经历了这重重的惊怕,原本不觉得有多痛多难熬,可是,此生的李诗茹却是像一个被麻木久了的人,此刻她骤然低头,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发肤已经被这微小的吞噬蛀去了大半,那种震惊与惨痛,让她不忍去看,亦是不忍去想,原来,自己真的已经失去了那么多,快乐,家庭,平静,自由以及她一直都依仗的信赖,都没有了。
可是,李诗茹却是再也没有办法,人在任何境地都有自己眼前的企求,而自己所要企求的,只不过是先学着活下来,仅仅只是活下来。
李诗茹在夜半时分醒过来,隐隐约约的可以听到角门外幽怨而悲切的哭声,她在最初的畏惧之后分辨片刻,立刻听出了是柳含翠的声音,冷宫的侧边有一个角门,离她的屋子最近,李诗茹悄悄起身靠近,透过门缝望出去,果然见到一声幽蓝暗花素锦袍的柳含翠。
李诗茹情急,柳含翠这人冷静,极少这般哭泣,她连忙叩了叩门,低声唤道,“含翠,含翠,怎么了?”
柳含翠从呜咽中探出头来,喜出望外道,“姐姐,可是你来了吗?”
李诗茹急道,“都深夜了,你怎么来了这里,还哭成了这般模样,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柳含翠稍稍犹豫了一会儿,道,“姐姐,我担心你,所以来看看你。”
李诗茹接着角门边宫灯微弱的光线,敏锐的发现她的脸颊两边有深红色的红肿,分明是五个指印的模样,柳含翠一直是带着人皮面具的,那五个手指印透过人皮面具竟然还是这般的清晰,看到这里,李诗茹立刻紧张了起来,心砰砰狂跳不已,她沉声问道,“含翠,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竹言在旁边放风,低声催促道,“小娘子,好不容易见了含翠,有什么话赶紧说吧,别被人发现了。”
李诗茹这才突然惊醒,柳含翠没有带人皮面具,总是接着灯火幽暗和面上的红印,竹言也是没有看清她的模样,不过是听声音辨别罢了。
柳含翠也听到了竹言说话,也是一惊,忙低下了头,止住了眼泪,“我听人说冷宫苦寒,所以特意包了几件衣衫来给娘子你。”她站起了身子,望着高高的墙头,用旁边的杆子将包袱一挑,扔了进来,低低的说道,“姐姐若是缺什么,我会常常送过来的。”
夜风透过薄薄的衣衫是刺骨的凉,李诗茹的口吻并不温和,心中焦急,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以后不许再来这里犯险,还有,你赶紧告诉我,你的脸怎么回事?”
柳含翠还未开口,竹言已经忍不住道,“快些说罢,时间长了恐怕人多眼杂。”
“今天我和碧痕,绿衣两人在宫中行走,谁知道在北长街上碰到了右昭仪,也不知道她发什么疯,看见我们,说一看见我们几个就一脸的晦气,犯了她的忌讳,二话不说伸手就打,绿衣不过分辨了几句,便被打了八十板子,性命堪臾。”
李诗茹说道,“那你们没有告诉皇上吗?”
柳含翠道,“正好遇见皇上,告诉皇上了,可谁知道皇上只是问右昭仪的手疼不疼,要不要请太医来上药,这才令人把绿衣带回宫中,却不知道绿衣还没有命活着了。”
李诗茹沉沉说道,“那个右昭仪是皇太后的人,现在皇上要忍耐,你们更要忍耐,尽量待在皇帝的身边,不要乱走,绿衣只能让你们两人好生看顾了。”
柳含翠再次落下眼泪,“我本就是贱命一条,人人都可以欺负,可这绿衣此时却是性命攸关,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李诗茹想了想,知道她这话中有话,低低的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有委屈,可是,含翠,眼下我不能护佑你们几个了,你们要自己想办法保护好自己,不要再受委屈,而且冷宫这样的地方,若是被人发现你偷偷前来,连你也会被连累的,你还要留着你的性命,看最后的结果呢!至于绿衣,我想皇上一定会尽全力救护的。”
她的话音未落,忽然听到有人喝问道,“是谁在那里?”
这还真是担心什么就来什么,李诗茹暗暗的腹诽着,陡然间响起的这个声音,把柳含翠也吓了一跳,连忙转过了身子,把人皮面具重新戴上。
刚戴好面具,却发现那个人正从前面过来,根本无路可退,李诗茹紧张得一颗心被高高的揪起,她反正已经是落在这里的人了,虽说是危险万分,却又是安全的,没有什么可怕,倒是柳含翠,要是被自己给连累了,怕是要被活活打死的,这可怎么好?
李诗茹隔着角门的门缝望过去,却见正是白天来搬尸体的侍卫之一,便情急的说道,“侍卫大哥,你千万不要声张,她只是来看我的。”
侍卫小九提着灯笼打开门锁一看,却看见李诗茹站在门边,他狐疑道,“你都被贬进冷宫了,怎么可能会有人来看你?”
李诗茹乍见门打开,柳含翠站在门外,心思陡然一冷,她用手指了指地上的包袱说道,“这是我宫中从前的宫人,我们亲如姐妹,她是怕我在冷宫里面受凉,这才特意跑来给我送东西,虽说是触犯了宫规,可还请侍卫大哥放她一马。”李诗茹见他的衣着寒素,灵机一动,拔下头上的一支金钗交到了侍卫小九的手里,低声哀求道,“求求你,千万不要声张,千万别声张。”
侍卫小九见李诗茹一副哀求的凄惶神色,却如是在溪边饮水之时突然被猛兽惊起来的小鹿一般,惶惶不安,眼神凄凉,而这种凄凉不安却并不是为了自己,更多的是为了眼前的另外一个人。
他并不觉得自己的这个比喻好笑,原来自己竟然是那只猛兽,想到这里,他的心便柔软了下来,更兼看到那一支金钗,心底更是一动,便硬生生的说道,“你给我这支金钗做什么,一拿出去人家还以为我是偷的,还不如影子方便些呢!”
李诗茹心中一动,她已经明白眼前的这个人不过是贪财罢了,跟着宫中种种的利益关系毫无牵扯,她的眉尖微微一挑,唇角便已经有了一点笑意,“那你稍等。”她安慰的拍了拍柳含翠的手,从袖口中取出了那个丝绸袋子,取出了十个金豆子递到了侍卫小九的手中,“这里是十个金豆子,如果你愿意绝口不提今日之事,并且护送着她回到皇帝的宫中,我便再给你十个金豆子。”
侍卫小九的眼中微微发光,顿时心念如电,暗道,“这回可有了发财之路了。”他低声说道,“如果她日后还有什么东西要传递给娘娘你,实在不必这么冒险了,只要转交给我就醒了,至于,我这么帮忙你是不是要……”
侍卫小九还要说下去,只听那头房里有人探出头来喊道,“小九,你撒泡尿怎么那么久呢,该不是尿不净吧,等着你喝酒呢!”
他连忙回头道,“好了好了,这就来了。”
李诗茹略略的含了几分轻蔑,看着侍卫小九说道,“你很爱财?”
侍卫小九并不以为辱,“有贪念的人才肯好好做事?人活在这个世上总有一念的执着吧!”
李诗茹松了口气,说道,“你说的倒也是对的,追逐财富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难为你肯如实说出来,这样最好。”
李诗茹说完,把那个袋子都交到了侍卫小九的手中,“这点金子,够你好好的为我办事了吧!”侍卫小九大喜过望,一双眼睛灼灼发亮,伸手就要取拿,李诗茹的手却一缩道,“你叫小九吗?”
小九倒也坦然,“是,我是叫小九。”
李诗茹笑了笑,说道,“这个名字倒是不错,九九十成。”侍卫小九接过了袋子,握在了手中,那种冰凉的坚硬给人踏实的感觉,他只觉得自己整个的人生都能看到光亮了,连连答应着,“是。”
他转身又说道,“但请问姑娘叫什么名字,日后怕是你还要过来,提前给我打声招呼就是了,只是别常来,也别白天来,太显眼了吧!”小九又向四外张望道,“赶紧走吧,等下有人出来就不好了。”
李诗茹见柳含翠目中的惊惶,越加的觉得凄然,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情感,她不由得心疼的说道,“好好的照顾自己,你们都要好好的,等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