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含翠顺手把头发捋到了脑后,淡淡的说道,“梳个简单的如意髻就行。”这是宫中最为寻常普通的发髻,那个小宫女端了首饰上来,柳含翠只挑了一支简单的玳瑁簪子,颜色质朴,插在发髻上朴素大方。
装扮妥当之后,又挑选了一件浅红色的云锦宫装穿上,颜色喜庆却又不出挑,怎么都是挑不出错处的。
柳含翠知道这召见不甚好事,这次是胡太后点名召见,实在不宜太过引人注目,越是低调谦卑越好,竹言见柳含翠如此打扮,朝柳含翠微微的点了一下头,看着柳含翠会心的笑了一下,柳含翠一看便知道她是很赞成自己的装扮的,这个竹言的心智远胜于其他人。
柳含翠有心抬举竹言,只是,与她相处不久,只是知道她是皇上元诩的人,不敢贸然信任,付以重用。
宫轿已经侯在了门口,碧痕扶着柳含翠上了轿,竹言和小海子随在轿子后面一路跟了去,雨涵安静的跟在了他们的身后。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轿外有个尖细的嗓音喊道,“紫宸宫到,请英贵嫔下轿。”接着一个内监挑起了帘子。小海子上前扶住了柳含翠的手,一路进了昭阳殿。
以皇后为首的众位嫔妃们早已经一一按身份位次坐下,萧然无声。
可能是走得有些急了,柳含翠的脸色青白难看,腹中隐隐疼痛,额头上亦有冷汗冒了出来,柳含翠知道这是毒药发作的先兆,可此时到了这里,却也不能服药了。
竹言扶着柳含翠,见她的脸色不好,低声问道,“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柳含翠怕她担心,虽然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却也只是摇了摇头。
这样去了,终究还是迟了。
紫宸宫富丽堂皇,一重重金色的兽脊,梁柱上皆绘着龙纹图案,那金龙描绘得栩栩如生,彩绣辉煌。
柳含翠在竹言的搀扶下走进了大殿,依礼跪倒在胡太后的面前。
大殿之中金碧辉煌,而正殿一旁的紫金大鼎里面却不知道焚着什么不知名的香料,香气绵软,让人欲醉,直教人骨子里都软酥酥的,说不出的舒服。
胡太后端坐在座位上,长长的珠络垂在了面颊两侧,手中拿着一把五彩执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一双眼睛似睁非睁,明艳逼人,保养得宜,一点都看不到美人迟暮的样子,让柳含翠心惊的是她那眼神,虽是似睁非睁,却带着杀机,而那杀机中又有着女子的娇媚。
胡太后的身后有个形体高大健美容貌出众的男人不疾不徐的揉着她白皙的双肩,而脚边还跪着一个样貌阴柔貌美的男子,正有一下没一下的给太后捶腿,两个男人的眼睛都盯着同一个地方,那就是太后若隐若现的娇美身姿。
太后的旁边有一个少年僧人盘膝而坐,正在烹茶,似是与这香艳的气氛极不协调,僧人容貌清秀,微闭着双眼,全身隐隐透出一股超脱和悲悯,让人见之望俗。
柳含翠的来迟使原本有些凝滞的气氛变得更加的僵硬,听柳含翠陈述完缘由,胡太后并没有为难柳含翠,让柳含翠起身按照份位坐了下来。
“英贵嫔。”胡太后开口。
柳含翠连忙起身,恭谨的望向了太后,小心答道,“嫔妾在,请太后吩咐。”
许久都没有声音,柳含翠虽未抬头,却依然能够感觉到有无数的目光从身上扫过,而犹以前方的目光最为锐利。
“抬起头来。”胡太后冷冷的说道。
柳含翠抬起了头,正好与胡太后的双目相对,她的眼神温婉而镇定,有着不迫的从容,又好像带着一丝的恭谨与紧张。
胡太后稍微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这才笑道,“听说你初来京城,水土不服病了,现在可是好些了吗?”
柳含翠不卑不亢的回答道,“多谢太后,太医已经来看过了,也开了一些安神的药,嫔妾服过药之后已经好了一些,多谢太后娘娘关心。”
胡太后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柳含翠,也不说话,柳含翠只觉得身上如万蚁嗜心,被她森冷的目光一口口吞噬,然而,仇恨的火焰却在柳含翠的胸口熊熊燃烧,她强压怒火,嘴角边勾起一个微笑,只是安静的伫立着。
被人打量的时间越加的漫长起来,像沙漠上的风沙,经久不落,大殿之内越发的安静了。
胡太后抚摸着自己水葱样光滑修长的指甲,斜斜的瞟了一眼柳含翠,声音突然陡的拔高,变得锐利而尖刻起来,“英贵嫔你可知罪?”
柳含翠一惊,忽听她这样疾言厉色,不免错愕,“太后娘娘如此生气,嫔妾不知错在了何处,但请太后娘娘告知。”
她的眉眼间阴戾之色顿现,喝道,“经历宫嫔妃子都来紫宸宫给朕请安,英贵嫔无故来迟,目无朕,还不跪下!”
柳含翠知道胡太后如此手,不过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以便震慑六宫,其实这又何必呢,在这朝堂之中,又有谁人不知胡太后是一手遮天呢,实在是多此一举,反而让柳含翠越加的瞧不起她来。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柳含翠强压怒火,连忙跪倒在地,暗道,自己又何必与她争这一时的长短呢,雨涵,碧痕,绿衣,容秀川万千人的性命都在自己的身上呢,少不得要忍了这一时之气。
然而,胡太后的怒气并未因此而消退,越发的变得严厉起来,“刚入宫就敢目无尊卑,如果以后真的生下皇嗣又要怎么样了呢?这前朝后宫都要跟着你性尔朱不成!”
柳含翠知道自己不能再忍,若只是一味的忍让,自会让她更加肆无忌惮,何况仇人就在眼前,一百余口人的性命都丧在了她的手上,一念及此,柳含翠又怎么能够退避三舍呢!
柳含翠跪在地上,微微垂头,却始终保持着谦逊的姿势,“太后娘娘虽然生气,但嫔妾却不得不说,自从嫔妾入宫以来,还从未被陛下召幸,若是嫔妾能有幸怀上龙嗣,诞下的孩儿自然也是姓元,又怎么会姓尔朱呢,太后您这却有些糊涂了,就算嫔妾今日有所冒犯,但太后如此说话却叫嫔妾惶恐至极。”
云鬓高髻下精心修饰的容颜紧绷,她的眉毛如远山含黛,越发衬托得一双凤目盛势凌人,不怒自危,她的呼吸微微一促,一脚踢开了那个阴柔少年,少年吓得连忙退到了一旁,那个捏着她肩膀的英俊男子也连忙退到了一旁。
只见,胡太后把手中的执扇“啪嗒”一声,划着弧线一下子被丢到了柳含翠的脸上,正好落到了柳含翠的鼻梁之上,力道十足,柳含翠的鼻子渗出了鲜血,直吓得众人面面相觑,赶紧都端正身子坐好。
胡皇后连忙打圆场,“姑母,您何必生这样大的气呢,这个英贵嫔不过就是一个胡人女子,不懂我们的规矩,古话说的好,扶不起的阿斗,上不了台面的……”她话还没说完,胡太后就娇笑起来,“皇后,还是你聪明。”
“姑母,您说了也半日了,渴了吧,不如喝一杯茶歇歇再说,英贵嫔身子还未大好,您就让她起来说话吧。”
胡太后不以为许,瞧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柳含翠,一味逼视力着柳含翠,终于一字一顿的说道,“在我天朝就要服我天朝的规矩,更何况这宫廷又与其他地方不同,怎么能坏了规矩呢,英贵嫔巧言令色,以下犯上,以小欺大,不动尊卑辈份……”胡太后微薄嫣红的双唇紧紧一抿,怒道,“罚英贵嫔殿外跪二个时辰,以示惩戒。”
胡皇后连忙劝道,“姑母,外头烈日甚大,英贵嫔又是大病未愈,怎能让贵嫔跪在那里呢,若是跪病了,怕陛下要怪罪臣妾没有照顾好众位姐妹了。”
她不求情还好,这一求情倒是惹怒了胡太后,“无规矩不成方圆,这宫中更是不能少了规矩,她今日敢顶撞我,日后又怎么会把你们放在眼里,若不惩戒,怎能警示宫人。”
胡太后冷冷的注视着柳含翠,说道,“你是自己走出去,还是我让人扶你一把呢!”
柳含翠只觉得腹中绞痛难忍,她紧紧的咬着嘴唇,微微蹙起眉头,昂然道,“嫔妾就不劳烦太后娘娘了。”
总管太监李全福微微一笑,垂下眼皮,幸灾乐祸的看着柳含翠说道,“贵嫔娘娘请吧!”
柳含翠端然走到了紫宸宫门外,直直的跪了下去,道,“嫔妾领罚,是因为太后娘娘您威震朝野,满朝上下无比听太后您的吩咐,嫔妾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宫嫔,又怎能和太后娘娘您抗衡呢。”
柳含翠不顾雨涵使劲的向自己使眼色,也不愿意顾忌周围那些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微微抬起了头,说道,“嫔妾并非对太后娘娘的责罚有疑义,只是这公道自在人心,而非刑罚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