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的姑姑听到了动静,赶进来一看,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她颤声说道,“昭仪娘娘,你这是怎么了?”
冷容儿睁大了眼睛,死死的抓住了管事姑姑的衣襟说道,“曹姑姑,你在我身边伺候的时间是最久的,我只有一句话叮嘱你,千万,千万不要忘了太后是怎么害我的!”
曹姑姑见冷容儿乌水银般的眼珠瞪得几乎要脱出眼眶去,惊得魂飞魄散,忍不住珠泪滚滚而下,她劝说道,“娘娘你都这个样子了,还念着这些做什么呢?还是自己的身子骨要紧啊!”
冷容儿的手背上青筋暴突,扭曲得像要窜起来的毒蛇,她用嘶哑的声音说道,“我是活不成了,可是,你要是还活着一天,还念着我对你的好,你就一定要记得胡太后是怎么对我,害我的,是胡太后,她犯的错就都加在了我的身上了?我的父母家人他们又是被谁给害死了,他们害死我的家人还不够,还来害我,我想要报仇,可是我却只能是报复了自己,你说,我是不是好傻……”
曹姑姑含着眼泪,哭着说道,“娘娘对奴婢的大恩大德,奴婢至死不忘,娘娘,您快点歇着吧。”
冷容儿竭力伸出手来,指着皇帝做过的垫子和靠过的羽绒垫子,嘶哑着喉咙说道,“快去,快去把这些都烧了,脏东西,留不得!”
皇帝元诩坐在步辇上,看着苍茫的夜空,看着夜空中挂着的那一弯冷月,想起了刚才冷容儿说的话,只觉得前路茫茫,亦有花落人亡两不知的萧索之感。
福安善于察言观色,他看出了皇帝元诩的心思,便道,“皇上你想去哪里坐坐呢?”
元诩的眼神不知道该望向何处,只觉得身体轻渺渺的像一片鸿毛,倦倦的说道,“福安,朕从前,是不是很宠爱左昭仪?”
福安不知道皇帝所指,只得赔着笑脸说道,“是,可那时的皇上也宠爱皇后,宠爱凌美人,宠爱张贵嫔,六宫雨露均沾……”
皇帝元诩倏然打断了他,问道,“你伺候了朕这么多年,有没有觉得,朕宠了不该宠的人?”
福安吓了一跳,也不敢不回答,只得说道,“能不能得宠是娘娘们的本事和福分,至于皇上宠不宠,怎么宠,这可没有该不该的,皇上仁厚,后宫的这些娘娘们,皇上从前从来都没有冷落了哪个,也不见特别宠爱了哪个?只是,现在……”福安一面说着,一面想着自己不要答错了话,若得皇上不悦,让别人说了闲话,便越发的战战兢兢起来。
皇帝元诩再也说不出话来,流水般的月华倾泻在了他俊逸的面庞上,越发显得光华琳然,却有着不容亲近的疏冷。
皇帝元诩的语气里有着无限的寂寥,他沉沉的说道,“或许朕只是知道怎么宠爱他们,却从来都不知道该如何来爱他们,所以落到了今天的这般田地。”
福安伺候了元诩多年,深知元诩的心性最难琢磨,也不敢随便言语,只得苦着脸说道,“皇上,奴才哪里懂得这些呢,奴才不过就是一个太监,男女****之事又怎么能懂呢,您问奴才这些,岂不是对牛弹琴么……这不,奴才就成了牛了。”
皇帝元诩忍不住发笑,便吩咐道,“罢了,我们还是去甘泉宫吧!”
皇帝元诩进来的时候,李诗茹刚好换好了月白色的寝衣,从镜子中见皇帝元诩进来,便问道,“夜深了,怎么皇上你还过来?”
元诩拉着李诗茹的手,低低的说道,“你这儿让人心静,朕过来坐坐。”
李诗茹只是浅浅的笑了笑,说道,“也好,我给你泡点茶,陪你坐坐。”
皇帝元诩支起了头坐了下来,“好,你就泡些茶来吧,我刚刚去看过冷容儿了,她和我说了很多话。”
李诗茹取了热水,泡了一杯普洱,放到了茶几上,沉沉的说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更何况她也是个苦命的,你陪陪她说说话却也是好的,也不枉她爱你爱了一场。”
皇帝元诩握住了李诗茹的手,低声说道,“妹妹,你告诉我,有一天你和怜儿会不会也要害别人。”
李诗茹的眸光坦然的望向了元诩,说道,“会,当然会,如果有人做了害我们的事,我们也会害人。”
“你倒是个直性子,有话也不瞒着我。”元诩看向了李诗茹,似乎要看到李诗茹的心里去,“那你会不会算计我。”
李诗茹的心头一颤,有无数的委屈和复杂的心思,一丝丝的上涌,李诗茹对元诩,从来都不是坦荡荡的,所以,这样的话,她根本答不了,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过了良久,李诗茹才抬起了眼睛,直直的看向了元诩,定定的说道,“你是我的哥哥,我只想要过普通人的生活,这宫里的人和事都让我觉得恶心和厌倦,我不算计别人,我就会死,我算计别人,我就成了刽子手,你告诉我,我到底是应该算计,还是不算计,我对你坦荡荡可以,可你又能不能对我坦荡荡呢,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皇帝元诩望了李诗茹许久,轻轻的拥着她说道,“有你这样坦荡的跟我说话,我就安心了。即便是有朝一日朕负了你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我喜欢你的坦荡荡。”
元诩说完,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妹妹,我今天见了冷容儿,听她说了那么多的话,我一直都觉得疑惑,从前,人人都以为我宠爱冷容儿,连她自己也是怎么觉得的,可是到头来,彼此的真心还能剩下几分呢?谁道当时不是真心的呢?我不喜欢他们,是因为他们脏,他们的手上都沾满了鲜血……”
元诩说到这里,抓住了李诗茹的手,按到了自己的心口,隔着绵软的衣衫,李诗茹分明能感触到衣料经纬交错的痕迹下他沉沉的心跳,皇帝元诩有些迷惘,他问道,“妹妹,我知道怎么让一个女人高兴,怎么让一个女人对我用心思,怎么让他们讨我的欢心,可是,我现在忽然觉得,不知道该如何去爱一个女人了,从来都没有人告诉我,也没有人教过我,父母之爱我从来都没有,夫妻之爱更是不知如何爱起,或许是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我有时候所做的那些自以为是的好事,却成了坏事,都不是我所想要的结果。”
李诗茹看着元诩的神色,现在的元诩就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正在极力的寻找着想要去的方向,却又那么不知所措。
李诗茹坐了下来,说道,“元诩,你看着我的眼睛。”元诩听话的看着李诗茹的眼睛,李诗茹的眼睛里面有一种生命的神采,让人流连。
只听李诗茹淡淡的说道,“人活着都是为了一种执着而活,你活着的全部意义可能就是在不停的寻找感情,而你所在的位置,却是要以夺权算计为中心的活着,所以,你会觉得累,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现在的你已经知道了什么是爱,至少在潘外怜的这件事情上,你便是爱了,终于知道,爱情只能是一对一,不可能是一对二或者是更多。你只要记得这点就对了。”
元诩瞪大了眼睛,看着李诗茹,他对李诗茹说的话虽然不能完全理解,但他总算是明白了,爱情只能一对一,也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是,在皇家却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啊!
李诗茹伸手拍了拍元诩的肩膀,调笑道,“以后,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来问,爷可是高材生!”
元诩彻底无语,对着这样鬼灵精怪的小丫头,他还真是没有办法。
“昨日平原公主进宫来和我闹,死活都要和开府将军张欢和离,我是没有答允,昨天还大闹太极殿了呢,这个丫头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元诩絮絮叨叨的说着话。
“是吗?”李诗茹淡然一笑,说道,“哭也一天,笑也一天,身在皇家,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也难为你了,不过,还好,她还有力气闹,总比我苦着脸色都不行,只能一天到晚额的赔着笑,身在皇家,又能奈何!”
“你还苦着脸色都不行,你想骂我就骂我一顿,在你的面前,我都不能算是一个皇帝了。”元诩说着,有些懊恼的看着李诗茹。
星河灿灿,盈盈相语,这样静好的时光,宛如一生都会凝留不去。
一日后,有人来报,说左昭仪薨。
众人都说,冷容儿是寒症受不得热补,喝了一碗阿胶汤就虚不受补,死去了。然而,这样的话只能在宫闱伸出流传,是永远都流不到外头去的。
在外人的而眼里,他们所能看到的,是冷容儿死后的极尽哀荣,还有她的母族也因此摘去了反叛的帽子,恢复了旧日里的容光。
悼文写的极尽爱情,宣召着皇帝对早逝的左昭仪的悲痛哀婉之情,表示皇帝对她亦是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