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容儿真正清醒过来的那回,天已经快要亮了,她的口中只觉得焦渴不已,摸索着想要去拿水喝,眼中酸酸的迷蒙着,几乎透不进光来,只有在窗帷的叠合的一线间,缝隙里露出青蓝的一线晨光,只有那么一线,整个内室就都被染上了一层青蓝色的如瓷器一般的浅浅的光泽,四下里静悄悄的沉寂,燃了一夜的蜡烛已经残了,深红色的烛泪一滴滴的凝在了那里,似久别的女子红泪阑干,欲落不落的在那里,累垂不止。
冷容儿的眼神定了一定,竟然是元诩横躺在窗前纱帷外的一张横榻上,身上斜搭着一条虎皮毯子,元诩似乎睡得极为不安稳,犹自蹙着眉头,如孩子一般,让人不自觉的想去伸手抚平它。
晨光熹微的透了进来,合着温暖昏黄的烛光透着乳白色半透明的纱帷落到了元诩的脸上,他原本梳的光滑的发髻也有些松散了,束发的金冠也松松的卸在了一旁,偶尔有一点风动,细碎的头发就被吹到了额头上,有圆润的弧度。
很久以前的时候,只觉得元诩温润如玉一般,可他的感情却从来都无法琢磨,如今却见他这样安静的躺着,守护在自己的身边,他的双眸轻轻地阖着,微微苍白的嘴唇紧紧的抿着,人似巍峨的玉山横倒,睡颜之中有着沉沉的倦怠。
元诩本就气度不凡,有种恬淡的洒脱,此刻带着倦容的他竟然带着一种平时没有的刚毅英气来。
冷容儿低低的叹息了一声,他又怎么会甘心居于胡太后的挟制之下呢,此时的他,恐怕就是他不肯轻易示人的另一面吧!若不是胡太后掌权,此刻他的人生,便会是另一番样子吧,恐怕他会一声功业显赫,不会比他的父皇差。
冷容儿凝视了元诩许久,怔怔的出了会儿神,见元诩的身子一动,身上的虎皮毯子几乎要滑落道地上来了,这是自己的宫殿,原来自己还是回来了,是他救自己的吗?不是……可是,没有他,自己能在这宫中居住吗?
房中虽暖,但少了遮盖,亦是会着凉的,已经隔了那么久的感情和温暖仿佛在一瞬间醒了过来,他还是那个旧日里待自己亲近无比的男子,他的心里原来还是有自己的。
冷容儿的心下一酸,蹑手蹑脚的起来,却不想长久不能起床的人,病又未好,脚下竟是这样的虚浮无力,冷容儿好不容易挣扎着 站起来,刚要走一步,只觉得眼中金星乱晃,嗡嗡作响,脚下一软便倒了下去。
触地处却是软绵绵的,有个人“哎呦”一声叫了出来,冷容儿吓了一大跳,却见李诗茹蜷缩着坐在床边打着盹儿,而她自己正好跌在了李诗茹的身上。
李诗茹迷蒙着眼睛,见到冷容儿起身,惊呼着,“左昭仪,你醒了?”
不过就是一句话的功夫而已,元诩已经陡然惊醒了过来,元诩一把抛开了毯子跳了过来,稳稳的扶住了冷容儿,大喜道,“你好些了吗?”
元诩的怀抱是这样的温暖,他的气息冲到了冷容儿的周遭,熟悉的将冷容儿牢牢的裹住。
冷容儿在病中站立不稳,只得含羞依靠在了元诩的怀抱中,一抬头正好看见了元诩眼底血丝密布如蜘蛛网一般,神色关切至极,他的心中微微一颤,口中柔声说道,“好了。”
冷容儿有些茫然的环顾四周,问道,“皇上,你把我接回宫了。”
元诩点了点头说道,“是的,你已经回宫了,你病得这样重,是皇贵妃把你从冷宫里背了出来,拼着性命救你回来的。”
冷容儿轻轻的“嗯”了一声,低低的说道,“多亏了皇贵妃了,我有模糊的记忆的,知道是她把我扛了回来,她的力气可真大啊!”
李诗茹不由得笑了起来说道,“你好重啊!你们两个聊着,温存着,我回宫去了。”李诗茹说完也不问元诩让不让,径自走了出去。
冷容儿的脸上灼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把头埋在了元诩的胸口,满室的旖旎。
室内暖阳如三春,冷容儿只觉得头昏得厉害,靠在元诩的肩头,轻轻的合上了眼睛,这久别之后的温暖终于还是回来了。
冷容儿时睡时醒,多半是昏昏沉沉的,然而就这样过了三五日,冷容儿的精神才渐渐的好转了起来。
把冷容儿从冷宫之中救出来,李诗茹便是丧失了抓住胡太后弱点的机会,连着几日,都是大雪纷纷,李诗茹只觉得心烦意乱,再也无心焚香,喝茶,读书。
“也不知道父亲可想到了什么好办法,能够阻止北乡公主和尔朱菩提入宫。”李诗茹独独留下了碧痕,打发了竹言回到了元诩的身边。
“高欢大人给转了话过来,说酋长一时半刻也没有想到更好的法子,还请娘娘你和宇文泰将军在宫中多加留意查看。”碧痕见宫中无人,压低了声音对李诗茹说着。
“宇文泰?”李诗茹这才猛然想起来,宇文泰现在就在皇帝身前做侍卫,“此事皇上可说了些什么?宇文泰既是在皇上身边伺候,如何能说不上话?”李诗茹的心里有些焦躁,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这后宫的真正主人是胡太后。
她不便在元诩的面前说什么,如果说了什么便会让元诩对她有所顾忌,对这件事情,李诗茹却是三缄其口了。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只是昨天听说皇上于长乐王吵了一架,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碧痕说着听来的消息。
李诗茹听完,蹙眉不语,她细细的思量着,却品不出这吵架的原因和对这件事情有任何的帮助,不过,这个元子攸确实是个谜团,值得推敲,每一次见到他,只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一般。
李诗茹越想脑袋越乱,只是觉得疲惫不堪,又见外面风雪依旧,便对碧痕说道,“去拿一把纸伞,我们出去走走。”
“可是外面正在下着大雪,这雪已经下了几天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清扫,还是不要出去了吧!”碧痕出言想要阻止李诗茹。
李诗茹有些懊恼的瞪了碧痕一眼,却看见她满面的关切之情,不由得心下软了几分,抱歉的出言解释道,“这样枯坐在宫中,觉得烦闷,我想出去走走。”
碧痕听到了李诗茹的解释,瞬间释然,她笑着说道,“那碧痕陪你走。”
“不用了,你就留在宫中好了。”李诗茹叹了口气,安慰道,“我只想自己走走,好吗?”
碧痕见李诗茹疲惫,虽然有些不放心,但还是取过了纸伞,递到了李诗茹的手中,低低嘱咐道,“娘娘你早去早回,这大雪看样子一时半刻也停歇不下来,风寒又大,娘娘你可别伤了身子。”
李诗茹含着笑点了点头,碧痕微微一笑,“我替娘子你梳洗打扮吧。”
碧痕一面说一面手势娴熟的替李诗茹把头发全部拢好,然而盘到了一半而,她凝神思索,又重新拆了梳成了一个寻常的发髻,又为李诗茹挑选了一支赤金钗插上,那钗也不过是赤金的质地,只是山头一双明珠拇指一般的大,洁白浑圆,灼灼生辉,越发映得人容颜出彩,亦是如那明珠一般,华彩夺目。
碧痕左右端详了片刻,又去挑选珠花,李诗茹低低的说道,“不用了,就这样挺好的。”
碧痕恍若未见,只挑了几枚点蓝点翠的梅花钿儿埋在了李诗茹的发丝间,如隐约其中的一点春心闪烁。
李诗茹笑了起来,说道,“我不过就是出去走走,你给我打扮成这个样子做什么呢?”
碧痕柔声说道,“人的心情若是不好,便更要打扮的出彩一点儿,这样人才有精神,才会慢慢的变得心情好。”
李诗茹的唇边荡起了一抹笑意,是啊,碧痕说的的确没有错,自己都不知道应该打扮给谁看了,这样打扮一下却也是好的吧。
打扮完毕,李诗茹对镜自照,却见自己的脸粉红团团明艳,照得人的容色亦是如春晓映霞一般,仿佛有无限明媚和欢悦从肌肤里面满溢了出来,这样的自己,李诗茹亦是不曾见过的,李诗茹甚少穿粉红色的衣衫,总觉得这般明艳娇嫩的颜色太过俗气而喜悦了些,然而此刻穿着,只觉得粉红那样世俗的颜色也有着无限的欢喜,无限的好在里头,才衬托得起李诗茹此刻明暗不明的心境。
碧痕又选了一件白貂皮的披风披在了李诗茹的身上,李诗茹含笑点头,撑起了纸伞,走出了暖阁,密密的白雪打在伞上,隔绝了那飘飘而落的精灵,就在这漫天的白雪中,李诗茹越走越远。
想起了御花园中的梅园,那里的风景应该独好吧,她索性把纸伞丢到了一旁,漫步在茫茫的大雪之中。
白雪茫茫,天地也茫茫,看不清方向,只觉得周身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