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监教育大约过了一个月,一天下午快收工的时候,一个个子不高、戴个眼镜的干部突然走进教育监区车间,和值班干部说了几句话后,念了三个人的名单,其中就有我。
家人来接见了?不对,这个时间太晚了。路上,干部简单问了我们三个的情况,然后让我们回到监舍后把行李带上去一监区。
一监区在另一栋监舍楼的五楼。我们三个扛着包气喘吁吁地挪上去以后才知道,监狱要在这个地方开办教员、通讯报道员、黑板报培训班,时间为期一个月,我们三个上过大学的被从新人里抽调出来参加这个培训班,其他30多个人都是各个监区教研室的。
第二天八点举行了开班仪式,教育科来了好几个干部。仪式上,干部宣布了这次培训的内容,并强调了其重要意义,对培训期间作了一些的管理规定,要求参加培训的学员必须遵守一监区干警的管理。
现在我知道了,这个戴眼镜个不高的干部叫孙浩,是教育科科长,他的一句话就决定了我能不能留到文教。
每一堂课安排的是《新闻概论》,由小报室组长王来福授课。王来福四十来岁了,极瘦,长脸,头顶前方有点脱发。下课后,他喊住了我,说江风问缺什么东西不?如果有什么需要他可以帮忙捎过来。
我给王点支烟,说这次能来培训要感谢你和江风的帮忙。王笑了笑,说自己和江风关系很好,不用客气,下一批一减刑就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小报室正好空一个位置出来,希望我能好好干。
有组长向上递话,看来留在小报室的希望越来越大了,但中途问题来了。
八月份,北京正在举办奥运会。有一天晚上,我跑到文体活动室看电视,里面熙熙攘攘的,一监区犯人有的打牌,有的下棋,有的看电视。
就在活动室的门口,我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我仔细一看,哦,在新乡看守所一个号呆过一段时间,名字已经记不起来了。他精神萎靡,瘫坐在地上,朝我挥手:“你也分到一监区了?”
“不是,我来参加培训。”我答。
这货吸大烟,好下棋,在这里面大烟是吸不上了,怎么也不下棋了?我客套。他摆摆手,说别提了,然后撩起裤腿让我看,我靠,腿肿得跟柱子似的。
怎么搞的?我很吃惊。这货因为吸毒贩毒可是三进宫了,也就是传说中的老油条,怎么会混成这个样子?我不解。
他摇着头叹气说:干活跟不上,便治老子。今天任务干不够,回来罚站两小时,三天任务干不够,直接监区严管一星期,天天站,顿顿稀汤。站得是腿发肿,饿得是头发昏。如果任务还是干不够,就直接送监狱严管队(专门收拾严重违规违纪学员的地方)了。
“太狠了吧!你们监区干啥活呀?”我问
“织地毯,密密麻麻全是线,看都看不清,织一块得好几个月。”他控诉道,一监区就是******魔鬼训练营,刚从外地搬过来中心监狱,干部还是以前的管理方式,简单粗暴。
我想起前几天我去洗澡,一进水房,眼前的景象让我目瞪口呆。几个一监区的罪犯脱得赤条条的,背上全是血道子,水冲下来,一个个咬牙吸着凉气哆嗦,地上的积水呈现出淡红色。我不忍目睹,悄悄退了出来。回去一问才知道,任务完不成,被干部用橡胶棒打的。
晚上躺在床上,我怎么也睡不着,那些血淋淋的伤口老是在脸前面晃。我警告自己,一定要好好珍惜这次机会,培训结束后分到文教,要是被分下队,那可就惨了。
真是害怕什么来什么?没过几天大姑就来了,问能适应不?我把近期不用干活,参加通讯员培训班的事情说了。临走时,大姑突然压低声音,用老家话说:“都打点好了,你下队后去一监区,将来减刑……”去一监区?后边的话我根本就不想听了,可我在电话里不能明说,有监听,便隔着玻璃摆手表示自己不去。我不想去一监区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眼睛。我双眼七百度近视,织地毯又特别费眼睛,我害怕刑是减了,可出去眼睛瞎了,还能干啥?
大姑对我的态度有些恼火,劝道:“孩子,听话,不会害你的。”
我在电话里没法解释,只好说:“大姑,你别操心了,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大姑不放心,临走又一次小声交待我,如果有人要你去一监区,你可一定要去啊!
这次接见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怎么偏偏就是一监区?要是换个我不了解的监区也能勉强接受啊。这个时候我反而祈祷让大姑的事儿办不成,这样自己就不用留在一监区了。
一天上完课,一监区的黄马褂跑过来,问谁叫苏生,我问啥事。黄马褂说干部让他来问一下我的个人情况,好像是一监区教研室缺人,培训班结束后想留一个人在这儿。我一拍大腿,坏了,大姑办事还挺顺利。
得想个办法阻止大姑计划的实施,可在这地方,又联系不上家里,怎么办?想来想去,我给江风捎了个信,让他和王来福向教育科说明一下情况,就说我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培训,将来担任一名合格的小报编辑应该没有问题。只有这样,我才有可能留在文教,科里优先挑人啊,一监区肯定争不过。
几天后江风已经捎话给我,已经将我的意思转告给教育科相关干部了,王来福也曾给我透过几次口风,说经过一个月的培训,我对新闻已经有了一定的理解,留在文教希望很大,但最终要由教育科来决定。
2008年9月1日,将近一个月的培训结束了。在结业典礼上,孙浩科长宣布,哪个监区来的还回哪个监区,利用培训中学到的知识协助干部进行“三课”教育、新闻宣传等教育改造工作。至于我们一起被抽出来参加培训的的三个新人,一个直接分到文教,另外一个留在一监区教研室,我继续回到教育监区接受入监教育。
怎么回事?我有些迷惑,没里没底啊。
王来福猜测说,三个人中你入狱最晚,只参加了一个月的入监教育就来培训了,而入监教育按规定得三个月,再回去训练一个月就OK了。哦,这样子还好,已经有一个留在了一监区,自己应该是不用来这鬼地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