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夏天,我和女朋友冷菲从一所普通高校毕业了,意气奋发直奔省城,妄想在那里闯出一片天地。
无奈现实很残酷,我们这些刚从教育生产线上投放到市场的商品很快发现,现在是买方市场,供求关系严重失衡。一夜之间,好像应届大学毕业生成了社会的弃儿,那些蓝西装白衬衣人力资源主管看着蜂拥而至的人群,忘了他们也只是一介打工仔。他们咄咄逼人,有工作经验没?985、211高校吗?有本市户口吗?否则免谈。冷菲和我,两个80后小子拿着那张一文不值的N流大学毕业证在人肉市场,哦,人才市场,血拼了一个星期,跋山涉水历尽艰辛,总算被老板“黄世仁”收留了。
我在一家连老板带他爹他媳妇他姐夫加上我一共十来个人的小公司里跑业务,每个月底薪500元。冷菲去了一家物业公司人事部,月工资700元。
2004年的省城,市中心光怪陆离,霓虹闪烁。周边的城中村尘土飞扬,乌烟瘴气。
为了省钱,我们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跑到大北郊,在一个城中村租了一个三十平米的小单间,月租金一百二十块。这里是繁华都市里的贫民窟,里面挣扎着像我一样刚毕业的学生,农民工,小贩,还有休闲按摩屋的小姐们。我们都来自社会最底层,怀揣着梦想涌入这座城市,希望能在这里找到机会咸鱼翻身,改变命运。
这些人的大量涌入让这些都市乡村的原住民们看到了商机,他们东奔西走借钱贷款盖房子,租给我们这些外来打工者。于是,省城的每一个城中村都变成了建筑工地,每天机器轰鸣,尘土飞扬,家家户户八九层小楼拔地而起。村民摇身一变成了包租公、包租婆,他们每天抽着小烟打着麻将收着房租,日子逍遥自在。
但我们这些卑微的蚁族,注定前途坎坷。但我和冷菲选择拼一把,到超市购买了锅碗瓢盆,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接下来的日子,我照着一本黄页,每天给陌生人拨打上百个电话,询问是否有做ISO9001质量管理体系认证的意向。如有意向,便赶紧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拜访。在百姓的心目中,一种产品如果通过了某种认证,似乎就上了一层保险。其实**毛吧,唬人的名字背后,与质量、管理等实质内容毫无关系,只要交钱,一切我们帮你搞定。冷菲在物业公司接受过培训之后,便被派到了小区的服务点,负责招收保姆、钟点工、保洁员。
这个城市,盘踞着一二十家大大小小像我们一样做认证的中介公司,几个月过去,愚笨的我居然没谈成一笔业务,只拿到了底薪,连付车费都不够。冷菲那点可怜的工资,仅够我们两个买根黄瓜就个烧饼解决问题。
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开始我们两个还能互相打气,互相鼓励。可随着生活费的一次次捉襟见肘,工作丝毫看不见曙光,我们的处境越来越艰难。我想,不能这样下去了,这对冷菲不公平,她没必要非要和我一起在这里耗费青春,她有条件也应该去寻找更好的生活。
奔波了一天,我与冷菲疲惫地躺在床上。“咱们的未来是什么样子?”冷菲盯着天花板上的蜘蛛网,吊扇“哐擦哐擦”地呻吟着。“未来?未来……”在人人竞相涌进的省城呆了几个月之后,我已经深深地知道了自己的渺小和无能,我不敢想未来,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未来。
那时候,我二十一岁,已经理解了什么叫“贫贱夫妻百事哀”。
我决定摊牌,冷菲不应该在我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我给不了她幸福,至少目前是。冷菲不同意:“我不能把你一个人扔这儿。”我咆哮:“可关键是我明天在哪儿都不知道,说不定那天在这儿混不下去了,我就去其他城市,反正哪儿能生存就去哪儿。”
这个理由真TMD自私、无奈。
冷菲默默地收拾东西回老家了,留下了那盆弱小却倔强的仙人球。我环视着很小也很空的房间,昨天晚上,冷菲还躺在我的怀里,我们疯狂地接吻,疯狂地做爱,一起登上快乐的巅峰,而后浑身透湿地抱在一起呢喃。而今天,楼下的街道里依然人流如织,一对对情侣旁若无人的牵手走过,我却成了孤家寡人。
我难受极了,胃开始痉挛。无论睁开还是闭上眼,冷菲的影子都在身边徘徊。我不喜欢喝酒,尤其白酒,但不是说一醉解千愁吗?我弄了一瓶白酒,60多度,一口气干下半瓶,很快就迷迷糊糊了,但冷菲还是在我眼前摇摇晃晃地飘来飘去。第二天醒来,除了口渴难忍,头痛欲裂,什么作用也没有。
我给朋友打电话,朋友似乎也刚刚失恋:“你******连个女人都忘不了,以后还能干什么?跳到粪炕里把自己淹死算了。”说完便在电话里“呜呜”地哭起来。我把电话一摔,一把攥住了那盆跟我们一起生活了半年的仙人球……
对于生活来说,伤心欲绝并不重要,填饱肚子才是当务之急。我重新背起冷菲给自己买的那个劣质挎包,跳上自行车,在生命的路上奔跑。第一次跳槽之后,我后来干过游戏推广,每天骑着自行车像个****一样穿梭在这个城市的大小网吧中推广一款堪称弱智的网游;做过文员,每天光整理的材料就比我个子还高。无一例外的是,这些工作月薪都不超过一千元。
我的父亲老苏每次打电话问儿子在省城混得怎么样了,我都要习惯性地勒一下松垮的裤腰带,这样瞎话就能说得豪气点。“还行,工资能按时开,你不用担心,等我工作稳定下来,就带你来省城转转。”
老苏当年省吃俭用供我上学,希望我能出人头地,能开着小车带着城里媳妇回村光宗耀祖。我不敢告诉老苏,我现在就是一个连自己都养不活的废物,怕打碎了爹的梦。
2005年下半年,我接到了一个电话。就是这个电话,让我决心离开省城,回到当初上学的城市。电话是一个朋友打来的。“军哥开了一个娱乐城,你要是不忙,过来散散心吧。”
去了才知道,那是一个未来集网吧、KTV、迪吧、饭店、桑拿于一体的综合性娱乐场所,名字叫做爱丁堡休闲广场。
休闲广场地处城乡结合部,旁临两所大学。我觉得应该暂时以大学生为主要客户,随后再拓宽客户对象。老板军哥采纳了一些我的建议,试营业期间生意挺好。由于早就认识,老板夫妇对我也很信任。军哥本身是某国有银行信贷科科长,平时要上班,不方便经常过来,基本上就是青嫂在招呼。“苏生,你要多操点心,各方面都得学习一下,尤其是管理方面,我不在的时候你全面协助青嫂。”
貌似诱人的承诺,似乎能看得见的未来,让我决定留下来。
平静的海面下,究竟奔涌着多少暗流?噩梦在一个平淡无常的日子突然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