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监区长来到教育监区之后,意气风发地开始了一系列整顿工作。第一件事便是给文教学员下达了生产任务,干不够的要扣分;没事便偷偷钻到文教后面的窗户里向里偷窥,看看文教学员平时都在干啥。他还有一个嗜好就是搜身,一到收工,他就会像幽灵一样出现,盯着每一位学员的手提包,仿佛里面装满了RMB。栗区长不抽烟不喝酒,但手不离瓜子,走到哪儿嗑到哪儿,瓜子皮乱扔。
在殴区长的表扬和鼓励下,他每天沉醉于工作当中,一个月在家的呆的时间不会超过三天。为此,学员们一致认定他生理上有问题。坦白说,开始我对这位把家庭置之度外的警官相当的佩服,在监狱这个无趣之极的环境里工作这么多年,还能保持着这样澎湃的工作激情真是难能可贵。于是,我根据栗区长工作的点点滴滴写了一篇报道,名字叫做《把家安在工作岗位上的监狱警官》。栗区长看了后,白胖的笑成了一张饼,比以前更勤快了。小报室学员对于我的所作所为咬牙切齿,恨不得拉出去进猪笼点天灯。
有一次,殴区长安排小报室星期六星期天加班。我早上八点按报话器向值班干警报告加班的事,值班干警扔下一句“没人带”便没音了。到九点的时候,栗区长来了,让小岗喊我过去,栗区长气势汹汹:“殴区长不是安排你加班,为啥不去?”我说我报告了,没有干部带。他张口就来:“没有干部带就不出工了?”我当场目瞪口呆。前面不是说过嘛,在监狱,服刑人员出工、购物、接见,去任何地方都必须有干警带领,况且没有干部带谁给你开大铁门啊。还有一次,因为一天都没打上开水,小岗按报话器报告打开水,栗区长在值班室里回应:“劳改犯还喝什么开水啊?”
时间一长,所有人都很烦他,给他起了个外号,大S,即大****。按照年龄区分,赵队长被称之为小S。
大S到文教后,一个主导思想是,绝不能让文教的人光坐在教务中心的办公室“享受”,而是应该加大深入生产车间一线的时间和强度。
从此,文教学员每天早上5点半起床,洗漱,吃饭,然后出工,到车间撕鞋底。也许你没穿过但一定见过那种橡胶轮胎底做成的黑布鞋。文教学员的任务就是把一双双死死粘在一起的鞋底用钳子撕开,每100双摆成一摞。一般半个小时过后,手上就会磨出几个大水泡,但你不能停下来,因为有任务的。这样一直干到八点多,文教的带班干部来上班了,然后他们再到车间把人带回来干文教的业务。中午也是如此,吃完饭就出工,干到下午三点再回来。有时候活儿紧,干脆就不让回来了。但是,教务中心作为监狱对外显摆的窗口,经常会有领导或者兄弟单位来参观,这个时候,文教的学员就会马上停下手中的活儿,跑步回到教务中心,像动物园的动物一样接受来宾的参观。哦,还不如动物园的动物,没人扔个香蕉、花生吃吃。
两个月下来,文教的三十多个人都被折腾得身心俱疲,怨声载道。
我整天精神高度紧张,作为现在小报室的业务主力,不得不承担起更多的改造任务,每天像一个陀螺,被干部拿着鞭子抽来抽去。对于那篇冲动之下写就的表扬栗区长的稿件,我后悔得要死。我只能安慰自己:“多干点没啥不好,只要能减刑,早点回家比什么都强。”
天热心烦,江风的牙火上来了,半边脸肿得老高,什么东西都吃不下,每天就用开水泡两个馍维持生命。夜里更难受,好不容易才睡着,起床号又响了。这样熬了两天,江风实在坚持不住了,便找郭指导请了假,在医院输了半天液。
第二天早上,小S来吆喝着出工撕鞋底了。江风昨天请过假了,就没出去。报完数,小S发现少一个人,问谁没出工。大比油负责喊队,“江风,他牙疼,脸都肿了,昨天请过假了。”小S一听,“向谁请过假了?请了多长时间?”大比油回答:“昨天向郭指导请的,请了多长时间不知道。”小S歪着那一脸横肉,眼露凶光。“昨天请的今天还管用啊?是不是写个请假条以后天天都不用出工了?叫他出工。”大比油赶紧跑进去向江风说明了情况,交待他好好跟小S解释一下。江风捂着脸从监舍里出来,站在队伍旁边,打算再向小S请个假。
小S站在队列前开始训话:“以后文教学员请假不要找其他干部,他们批了不算,我批的才算。而且请假要注明时间,半天就是半天,一天就是一天,请一次假最多管一天,如果还不行,第二天再请。”然后回头朝着一只手捂着脸的江风吼道:“你为啥不出工?你有病就是理由了?先去工地,看病回来再说。”连续几天肉体和精神的折磨已经快把江风弄崩溃了,听了小S故意找岔的话一肚子火,但他还是尽量心平气和地说:“医生开了三天的液,昨天输了一次,今天上午还得去,你看,这是医生开的输液的单子。”小S头一甩:“我管J8他医生不医生的,出不出工我说了算,出工!”江风一看这家伙耍无赖,牛脾也气上来了,摞下一句:“我今天就不去了,你想怎么样怎么样吧!”回头就往监舍走。小S一下子愣了,这真是天大的笑话!他就是文教的王,文教的天,他说一没人敢说二,无论是打还是骂,劳改犯都得乖乖地听着,忍着,就连那些处级、厅级职务犯也惧他七分,今天江风的行为可是挑战他在文教的霸权呀,而且当着这么多学员的面,以后还怎么摆治那些职务犯让他们上货?小S气得脸上的横肉无节奏的乱颤,歇斯底里地喊道:“我告诉你,今天你出工也得出,不出也得出,这是监狱,不是你家,这个地方老子说了算。”江风豁出去了,头也不回冷冷地说:“我请过假了,我没有违规。”“反了,反了。”小S气急败坏地赶上已经回到走廊里的江风,挡住他的去路。“你今天必须出工,要么就严管你。”小S拿出了他的杀手锏。“严管就严管,严管我也不去。”江风回屋简单收拾一下铺盖,头也不回地往监区严管队走去。“咣当”,小S恶狠狠地手中的水杯砸到墙上。“你们听好了,以后谁要是再违抗命令,直接严管。”一直站着的文教学员默不作声,我想不通一个素质如此低劣的人怎么能混上警察,真******给这个职业抹黑。
我担心江风,他会严管多少天?这个卑鄙阴险的家伙会不会指使看严管的人对江风下毒手?要知道,看严管的三个罪犯都是小S一手挑选出来的,基本上都是他的心腹。
严管分为两种,一种是监狱严管,一种是监区严管。监狱严管队一般情况下收押的都是严重违反监规狱纪,或者造成比较严重后果的罪犯。监区严管就是针对那些行为较轻的。两者的区别就像治安拘留和刑事拘留。
监区严管队在20号屋,和文教同一层楼,就是单独开了一间屋,门上贴了三个字“严管室”。凡是被严管的,只允许带被褥,不允许带吃的,不允许抽烟,不允许和其他人接触,停止打亲情电话,停止购物,停止会见,每天站着反省,认识错误,写检查。
从工地回来后,我找老樊一合计,拿了两条金渠,给了严管组的组长,让他照顾一下江风。那个组长姓刘,40多岁,他不接。他说,“小屁孩,会的不少,你知道我和江风什么关系?你放心吧,我吃什么他吃什么,我吸什么他吸什么,只要我能办到的,不会让他受什么罪。”
我带话给江风,别硬撑着了,找他姐夫说说这事。江风脾气倔,不吭声。这个脾气比我还倔的家伙,他想硬扛,但他没想到,小S太阴险了。严管三天之后,他就去找江风的姐夫恶人先告状,说前段时间江风就和其他犯人在监舍里赌博,被抓住了,但看在江风姐夫的面子上,没有为难江风。但这次江风又当着全文教学员的面和他吵架,让他下不来台,这他也忍了,但监区领导不愿意,所以给他严管了,也是实在没办法。回来后,他居然又给江风家里打电话,把谎话重说了一遍给江风的老母亲。你知道,江风就是因为赌博进来的,老娘一听孩子又在里面赌博,当时就气得差点晕过去,第二天就赶来监狱接见。监狱通知监区带接见,小S不同意,说按规定严管期间不能接见,江风的姐夫知道后,马上找到副监狱长批了个条子交到接见室,这下小S没有办法,才把江风带了过去。看到江风依然红肿的脸,江风的母亲当时就哭得喘不过来气。
小S本来说要严管江风半个月,一个星期之后,江风便解除了。搬着铺盖回到二号监舍,江风笑得很灿烂,没事,没受什么罪,老刘挺照顾的。但我知道,这下他与小S的梁子算是解不开了。
江风大学学的就是计算机,后来开过网吧,精通电脑软硬件。小报室平时电脑出现什么问题,江风很快就可以搞定。教育监区要为每一个新入监学员建立档案,大S想建立一个数据库,找到江风,安排他干。当时江风承担了全狱服刑学员床头卡、胸卡、展板的制作,监狱小报中缝的编辑,以及宣传横幅的打印等比较繁重的业务,没有时间再去搞这个东西,但江风没有明说,只是说在教务中心出工的时候要干教育科安排的改造任务,如果真想建数据库,最好从明天起就不要出工了,把电脑抱回去,每天在监舍干。
我一听就感觉不对劲儿,江风说得的确是事实,但这种表达方式太直了,大S肯定心里不舒服。你看得起教育科,看不起监区啊!果然,大S一听就误会了,叫嚣道::“你一个劳改犯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讲什么理由。虽然你们业务是归教育科安排的,但是你们是吃住在教育监区的,管理都是归监区的,一个月给你多少分,给不给你减刑都是监区管的,让你干活是看得起你。”小S在旁边添油加醋,煽风点火,“他**得很,根本就不把我们这些基层干部放眼里,他才不会给你干呢。”
“火上浇油,狼狈为奸。”我心里狠狠地骂,但又没法替江风辩解,心里暗自着急。江风倔脾气又上来,头一扭,走了。这下可好,本来一个小S日子就够难过的了,现在双S合璧,还能不能过了?
大S去找一把手欧区长打小报告,说江风不服从管理,不把监区领导放在眼里。
我和老樊知道大S肯定不会善罢甘休,都劝江风捎个信给姐夫说一声,沟通一下,免得回来再吃哑巴亏。江风这次听话了,让一个干部给他姐夫捎了个信。姐夫交待他干部之间的事情他去协调处理,但他一定要和监区干部处理好关系,不要闹僵了,毕竟姐夫在机关,不在基层,不可能一直呆在他身边。再说了监狱只是一个驿站,忍一忍,熬过这几年就扬眉吐气了。
好像事情也只能暂且如此吧,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唉,只要活着,总得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