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爹,你们回来啦!”蝶香远远望见父亲的车队,兴奋地挥手叫喊。
王管家和尹夫人上前迎接,蝶香难掩激动的泪水,“傻丫头,姐姐不是平安回来了吗?”蝶城帮她擦拭,两姐妹紧紧相拥。
王管家关切地问:“老爷,我听说你们这一路并不顺畅。”
“不提啦,不提啦,能够平安回来也算万福。”尹万钧脸上已然憔悴不堪。
尹夫人搀扶他进屋,伺候他换上新衣:“老爷……”想说的话欲言又止。
尹万钧道:“有什么就说吧,这里又没有外人。”
尹夫人眉头紧蹙:“这三年一次的选秀又要开始了,我们家好歹也在这八旗之列,而且蝶城也符合入选的条件,上边已经来人催了,让蝶城赶快去登记呢。”
尹万钧略怔,不免沉重一叹:“唉!这些事迟早要来,躲是躲不过去了。”
“前些年,那些管理户籍登记的官员害怕人丁增加而难以催征加收的赋粮,故意帮助隐匿我们家的户口。去年,皇上下令严查户籍,我们家这才登记入册,刚刚登记,这事儿就赶来了。”
“登记也罢,就怕招来不必要的是非。”尹万钧抿口茶,微颤的手难掩慌乱。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老爷就不要担心了,眼下的事情要紧。”
“选秀之事,你去告诉蝶城,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尹夫人点点头:“好。”便带门而去。
“啊?我真的要去参选秀女吗?”蝶城听到进宫选秀,这个在她脑海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概念,不免惊愕失色。
“皇命不可违呀。”尹夫人神色严肃略带忧虑。
蝶城见尹万钧出来,挽住他的胳膊说:“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尹万钧解释道:“自顺治帝始,每三年都要从这八旗女子中挑选出中意的少女作为后宫的妃嫔,想我们尹斋氏隶属于八旗之中的镶蓝旗,世代效忠皇上,保卫京城。想你玛法(清朝对爷爷的称呼),也就是你祖父尹正远当年位居正三品护军参领,抗阵杀敌,也曾立下无数功劳。”
蝶城疑问:“可是爹,后来你又为何从商了呢?不是不允许旗人经商吗?”
“唉,只可惜你玛法死后,我跟错了人……哎,不提也罢,不提也罢,”尹万钧一阵叹息,回味起往事,不禁心酸,“至于为何经商嘛,确实,当年大清入关严格规定旗人不得经商,后来先皇虽然对旗人经商设立了一定的限制,但那也只是限制我们不能贩卖牛马等家畜,不与汉人争利罢了。想当年我身陷困境,是你外祖父收留了我,我也就跟了你外祖父贩卖些瓷器、茶叶到边外,我们尹斋氏也就随了汉姓,改成了尹氏,一直隐于市井,与其他旗的交往甚少,但是旗人的身份也是登记在册的,还得按照规矩来。”
蝶城思绪有些混乱:“爹,这些事情我怎么都不知道。”
一旁的蝶香茫然地望着蝶城说:“我也不知道。”
尹万钧说:“当时我和你娘才刚认识,还没有你呢,更不要说蝶香了。”
蝶城顿时愁眉苦脸:“哎呀,那就是躲不了了,可我不想进宫,我听说只要进到皇宫一辈子都别想出来了。”
王管家插嘴道:“哎?大小姐,虽然进入皇宫确实没了自由,但就凭大小姐的资质,倘若能够被皇上看中,封个妃嫔,哪怕赏赐给王爷和贝勒,封个侧福晋什么的,保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我们家也跟着光宗耀祖啊。”
蝶城唏嘘不已:“这荣华富贵有什么好稀罕的,我就喜欢粗茶淡饭,然后每日陪在爹娘身边。”
尹夫人说:“是呀,这皇宫虽说是锦衣玉食,但是处处充满险恶,就蝶城这样的性格,先不要说得罪个大人物,就是得罪个太监宫女什么的也不得了呀。老爷,这蝶城毕竟是我们唯……大,大女儿,你真忍心让她去吗?”
“可这历来就是旗人的规矩,我们也不敢不从,毕竟不是应付那些小官吏,拿些银两就能搞定的。”尹万钧也犯了难。
蝶香上前说:“爹,我愿意替姐姐去。”
尹万钧毫无犹豫,态度坚决道:“不行!”
蝶香怏怏不服:“为什么不行?我年龄也够了,应该也可以去参加秀女选拔呀。”
“这宫中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尹万钧有苦难言。
“爹,我知道,但是每届秀女选出那么多人,我就不相信所有人都是依靠家庭关系走到妃嫔位置的,那也有靠自己努力取得成功的吧,而且,我……我的姿色也并不比姐姐差,我相信我可以的。”
“这选秀看似简单,但是宫中水深,一不留心就可能陷入深潭,无法挣脱。倘若不能通过初选、复选,被派遣回家还好,如若真的在宫中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招惹到哪个娘娘妃子,把你打发到辛者库为奴为婢都是轻的,严重的可能小命都不保。即使你一路顺畅,被封个答应、常在,那也不能保证能获得皇上的宠幸,很可能一辈子在这皇宫中孤独终老啊。”尹万钧不知该如何向蝶香解释,一声长叹,“唉,你年龄还小,有很多事情你还不懂。”
蝶香怄气道:“不管结果如何,那我也认了。”
“你……”尹万钧无可奈何,“我说不行就不行,”甩袖离开。
尹万钧在房间踌躇徘徊,蝶城端来一碗燕窝粥,搀扶他坐下说:“爹,消消气,妹妹还小不懂事,您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尹万钧只是一声叹息。
蝶城又说:“爹,妹妹既然想参加选秀,你为什么不让她进宫呢?”
此时,蝶香端着鸡汤来向尹万钧道歉,听到父亲和姐姐谈及自己,便侧耳偷听。
尹万钧说:“哎呀,蝶香没有户籍,你也知道她不是我和你娘亲生的,当时她还小不记事,你应该记事了吧。”
她不是亲生的!这六个字重重戳进蝶香毫无防备的内心,一股难以名状的巨大气压瞬间噙满他的五脏六腑,压得她难以呼吸。她摇晃着身体,好似快要晕厥,端着鸡汤的手一软,茶碗摔碎一地。
蝶城听到碎声,开门而视,才见蝶香抽泣着跑开,她这才意识到蝶香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快步追赶上去。
天下起小雨,蝶香站在河边,任凭淅沥的雨水将她淋个通透,她终于知道了这些年为何爹娘会对她如此客气,为何不让她管理店铺,为何要早早给她找个婆家,原来他们根本就不是一家人,她才体会不到家人般的亲近。
蝶城默默走过去,为她撑起一把伞。蝶香将她推开,大吼道:“我不要,我不要你们可怜我!”
蝶城紧紧拉住她的手,任凭她如何用力也甩不开:“不管你是不是爹娘亲生,你永远都是我最亲、最亲的妹妹,我永远都是你的亲姐姐,我们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爹娘都是爱你的。”
蝶香再也忍不住悲伤,紧紧抱住蝶城,伤心大哭。蝶城已然泪流满面:“爹娘之所以不告诉你,是因为爱你,怕伤害你,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没人能把我们分开。”
大哭一场之后,蝶城带蝶香回家,换洗湿透的衣服。
蝶城问:“蝶香,你真的想进宫选秀吗?”
蝶香点点头说:“这是一个多好的机会呀,我从很小就向往皇宫,我总感觉我就属于那里,而且我相信只要通过努力,我也可以做到妃嫔的位子,甚至皇后……”话未毕,蝶城捂住蝶香的嘴:“这话可不能乱说,你还没进到皇宫,如若在宫中这样口无遮拦,小心小命不保。”
“哦,我知道了。”蝶香一张委屈脸。
蝶城沉默半晌,幽幽开口:“你想去也不是没有办法,就是得冒险下。”
“冒再大风险我也不怕,姐姐,我的好姐姐,你快说吧,有什么办法?”蝶香摇晃着蝶城胳膊,哀求着。
“你可以代替我进宫,用我的户籍,用我的名字,反正爹这些年一直在外面做生意,我们家和八旗子弟接触并不多,应该不会有人认出来的,即便认出来,那你就死不承认。”
“可是爹娘会同意吗?”
“那我就先悄悄逃跑,等到了那天,家里交不出人,爹自然会让你代替我进宫。过了这阵我再回来,米已成粥,爹也不会说什么的。”
蝶香瞬时满心欢喜:“嗯,这是个好办法。”不禁憧憬起未来。
运财钱铺,方景生气愤地跑进账房,大吼一声:“爹!”
方运财正在记账,看到景生满脸厌烦:“我前几日才给过你钱,现在没钱给你。”
景生说:“爹,我不是来向你要钱的,我就想问你,今年选拔拜唐阿终于有我们家的名额了,为什么你还给景渊留一个?”
“因为他是你弟弟。”
“可是他并不是我亲弟弟,他是你捡回来的,你忘了十五年前那个雨夜,你和娘在家门口捡到他了吗?”
“你住口!”方父怒斥,“以后不允许你再提及此事,既然景渊和我们方家有缘,成为我的儿子,我就要像亲生父亲一般抚养他长大成人,景生,我告诉你,瞒了他这么多年,不允许你将此事告诉景渊。”
“爹……”
方父抢话:“想当年我爹,那可是赫赫有名的抗明大将,一人单枪匹马斩杀二十人……”
景生不耐烦地摇着头:“好啦,爹,你就不要再提祖父当年那些伟岸的光辉事迹了好吗?你看看我们家现在是何等的光景,你永远都是一副救世菩萨的模样,人家别人开钱庄,威风凛凛,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钱财,你再看看我们家,门庭冷淡,你都把钱贷给那些低贱的贫农,引起储户的不满,现在存钱的人越来越少。你把钱贷给那些贫农,他们是还不起的,做生意不是卖面子,你在他们之中留个好名声是不会给我们带来任何财富的,只会拖垮我们钱铺。”
“我如何做生意,不用你教!你现在也已成人,如若真有本事,也不会整日游手好闲,和那些娇奢公子混在一起,对钱铺的生意不管不顾。”
景生心中不悦,自以为有自己的一套理论:“爹,你以为我真的很想和那些人搅在一起吗?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现在不管做何生意,都讲究人脉关系,我巴结他们,只是想找个靠山,只有依附权贵,我们才能扶摇直上,穿云揽月啊,你怎么就不明白呢,爹!”
景生正好抓住方父不善人际的把柄,使方父尴尬不已,方父道:“可……可你又为何想去参选拜唐阿?你既然想壮大钱铺,把这个机会让给景渊不是正好吗?”
“拜唐阿虽然只是候补官员,无品无级,但是现在太傅大人和司徒大人奉皇上之命组建粘杆处,从今年的拜唐阿中选拔佼佼者作为粘杆处的侍卫,直接奉命皇上,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能够进入朝廷,结交权贵,光耀门楣,指日可待!”方景生信誓旦旦道。
“不是还有选拔吗?又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去。”
“确实有选拔,可是你也知道景渊武功高强,从小我就不如他,他是我这次选拔的最大竞争对手,爹,关上门说话,我可是咱们方家唯一的血脉,这个机会不能留给外人。”
方父一声叹息道:“想我方运财一生正直,不管怎样,既不能不让景渊参加比赛,也不会给你送礼行贿,有这时间还不如好好准备比赛。”
“呵呵,爹,你确实是正直,但你就是太正直了,才在仕途上混不了几天就被排挤下来,娘也离开了你,”景生心灰意冷,不禁嘲讽他,“唉!可惜了我祖父当年为你创造的种种有利条件,如今就剩这摇摇欲坠的小钱铺喽!”
方父狠狠指着他,破口大骂:“你……你个兔崽子。”
“我是兔崽子,那你是什么?”方景生快步跑出钱铺。
方父抚着胸口,气得浑身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