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落了雨,不大,很快便停了。然而一场秋雨一场凉,阴阴的秋风里已经明显带了一股凛然寒意。
下午的天气略有好转,出了一小会儿的太阳。
送走了几拨探病访客的莫言宵,遂取了一本书在院中边缓缓踱步边随手翻阅,晒着午后暖阳,享受着难得空暇,只是偶尔还会轻咳两声。
没看几页,便被秦梅毫不客气的一把将书夺下,并无废话,只沉下脸,用下巴指了指房间的门。
莫言宵无奈叹气,却也不敢反驳,只好乖乖回屋。
“出去吹风也不知道多加件衣服,变天了没看见啊?多大的人了,还要别人看着管着。”秦梅把刚熬好的汤药吹了吹,没好气的念叨着:“说出去怕是都没人信,咱们的一代帝师,私下里就像个完全不懂得照顾自己的小孩儿一样,平日里那副沉稳练达的模样,其实都是装出来的!”
莫言宵接过药碗,笑着揶揄:“对对对,幸亏有你看着管着,否则,我估计早就病死街头了,哪里还有命去装模作样的诓骗世人?”
“我的两只眼睛又不能一直长在你身上,岂能时时刻刻的盯着?”秦梅待他喝了药,马上递过一盏清茶,状似随口提起:“就比如那晚,明明已经觉得不舒服了,却还是不听劝,执意出门。而且,到了半夜才回来。若非如此,怎会病得这般严重?”
“我不是跟你说了么,路上碰到几个多时未见的朋友,所以就聊得晚了些。”
“莫大哥,你以前什么事都不瞒我的。”秦梅一瞬不瞬看了他片刻,随即笑着摇了摇头:“没想到破天荒头一遭骗我,就是为了那个萧姑娘。”
莫言宵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动,几滴清茶溅到指尖,默然少顷,歉声:“对不起。”
“我不是怪你……”秦梅拿出帕子为他擦拭干净,徐徐道:“只是想提醒莫大哥一句,萧家的姑娘,恐非寻常人等,能攀得起。”
莫言宵一愣,勃然:“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以后休得再说一个字!”
“大逆不道?”秦梅略一思量,恍然:“所以皇上至今不纳妃,果真是为了……”
“小梅,皇家的事不要妄加揣测。”莫言宵很快平复了情绪,转身将茶盏放在桌上,声音寡淡:“你只要知道,我从来,也永远不会去想着高攀谁家。”
秦梅看着他越显瘦削的侧脸,看着他眉宇间的沉沉疲惫,眼中闪过不忍,稍犹豫,终仍是开口:“可是莫大哥,倘若萧姑娘对你有意,又该当如何?”
莫言宵断然:“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她还是个孩子。”
“孩子?”秦梅失笑,话语轻柔,然而听在莫言宵的耳中,却如惊雷骤响:“像她这么大的女孩儿,已经嫁人为妻的可不在少数。况且,十三四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最是容易对一个人动心生情。莫大哥,你是当真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在,自欺欺人?”
动心生情……
自欺欺人……
莫言宵扶着桌沿的手一抖,碰落杯盏,碎片飞溅。
恍未觉,闭上眼,仿佛又看到了昨日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
故而,之所以特意登门,其实不过是借探病之名,当面对他说出那番话。
难道,皇上也看出了端倪。
难道,萧怡竟真的……
秦梅无声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言,默默用屋角的簸箕笤帚将碎瓷片扫走。
回来时,见莫言宵于临窗案桌上铺开纸墨,正提笔作画,一枝寒梅怒放。
绘完,搁笔,手指却不慎被砚台的尖角刺破。
一滴血滴下,恰恰落在梅蕊,晕开来,竟成一朵红梅。
俏然,傲然,灿然。就像,那个喜着红裙的少女……
使劲捏了捏额角,将纷繁思绪强行压下,莫言宵对一直静静注视着他的秦梅笑了笑,轻声道:“小梅,我想出去走走,很快就回来。”
秦梅点点头,拿过他的外袍,为他仔细穿上,见袖口有一处针脚绽开,便又取来针线缝好,最后俯身抚平袍脚褶皱,话语笑容均与平日无异:“我等你吃晚饭。”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