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同僚们都各自收工返家。
梨花香在膳房打了晚饭回到值班间,给燃得正旺的火盆里添了些木炭,端坐在桌旁,正埋头吃着,忽闻木门几声叩响。
会是谁呢?梨花香放下饭碗,轻轻执起裙裾,起身去开门。
“秋桐?”看到冷秋桐,梨花香好兴奋,“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不行吗?”屋外冷风瑟瑟,冷秋桐冻作一团,依然巧笑嫣然,“吃饭了吗?”
“在吃呢,进来吧。”
梨花香温婉浅笑,把冷秋桐扯入屋内,复把房门轻轻掩上,“这会儿过来找我有什么紧要事啊?”
进入暖融融的屋里,冷秋桐把带给梨花香的一小竹笼零食搁到桌上,搓搓冻僵的双手,然后摘下披风,随手扔到旁边的椅子上,一屁股坐落梨花香垫着棉絮的木板床上,将手在火盆上烤着,一边道,“那个人,就是找你的那个上官悯讼师,今早又找来了。不过,我觉得,那个人说的,你所谓的养母,有可能就是你那个婆婆,就是扔了莹莹的那个女人啊。”
“什么?”梨花香惊讶之余又纳闷不已,“像我的婆婆?可为什么要说是养母啊?”
“所以说这里面肯定有问题,那个讼师说,那个女人说是在找孙女,在费很大劲在找莹莹呢,这不明摆着吗,自己丢弃的孩子,心里过意不去就又回来找了。”冷秋桐道。
“天啊,那就应该马上见一面了,我就知道她会回来找莹莹的。”梨花香只觉欢喜,从一开始,她就坚信婆婆早晚会回来找莹莹的。因为,天底下,若非情境逼迫,情非得已,没有哪一个母亲愿意抛弃自己的骨肉。
“若果真是她的话,见倒是应该要见的。听说那个女人跟了个很有钱的大老爷啊,只要你跟她联系上的话,上官悯讼师说你能走好运的。”
“要不,我去见见那个上官悯讼师吧。”梨花香道。
“不!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我先去见见那个所谓的养母吧?因为我知道你婆婆的长相,我先去确认是不是那个人,如果是她你再去见不晚,”前车之鉴,教训惨痛,冷秋桐似比梨花香还心有余悸,“谁知道这是不是又一个骗局啊。”
“好,就按你说的做吧。”
“那我先走了。”冷秋桐说着起身,取过披风。
“一块儿吃了饭再走吧。”梨花香挽留。
“不了,吃完饭该晚了,我家相公又得恼怒了,我还是趁早赶回家去。”冷秋桐说着已系好披风。
“好吧,那就不留你了,自己路上小心。”
“知道了。”
送走冷秋桐,梨花香又继续埋头吃饭,想着婆婆当初将沈莹莹丢在相公的丧礼上,如今终于回来找了,心头自是欢喜,“是啊,就这样放在那里离开了,该有多惦记莹莹啊,连我都这么想念她,何况是生母啊!莹莹啊,妩思啊,娘明天歇一天去见你们啊,娘做了好多给你们的礼物。”
想着明日与孩子们见面的情景,梨花香心情愉悦地吃完碗中的饭菜,又喝了半碗清汤,捡过巾帕揩了一下唇角,“啊,想不到我这么能吃,吃了这么多怎么还总是觉得不饱啊。”
这些天,梨花香突然莫名其妙的胃口大开,她也不知道是何因。
又取过冷秋桐带来的零食吃了大半,这才觉得有了七八分饱,遂收拾碗筷,“肚子填饱了,就继续干活吧。”
同僚们都家去了,场地上还有一大摊收尾活留着她做呢。独自干完了那些活儿,夜色已浓。正想返回值班间,忽闻库房里传来一阵‘砰砰’的撞击声。库房里有烛光隐约渗出。
这么晚了,谁还在库房作什么呢?梨花香遂移步库房,却见是迎宾楼里洒扫卫生的婆子在收拾地上的碎石料,她的身旁放着一辆木推车。
“阿婶,这么晚了,还在干活啊?”
那婆子抬头见是梨花香,笑道,“是啊,把这些废料拉出去扔了,给库房腾出些空地来。”
废料?这些碎石虽说玉质不是十分细腻,在梨花香眼里,它们可全都是宝啊,要不然的话,她之前收拾库房的时候,早就把这些碎石子给清理完了。
梨花香朝婆子款款走来,“阿婶,这些都要扔掉吗?”
“这些废料还能用来作什么?作首饰也卖不上几个钱,白白耗费手工,手工钱都赚不回的。”
“真可惜啊!”梨花香一双美眸陡地一亮,“阿婶,我能拿一些吗?”
“可以啊,不过都是一些边角料,玉质粗糙,不知道还能用作什么啊?你想取多少就取去吧。”婆子答道。
“真的吗?真是太好了!”梨花香闻言万分欢喜,“要不这样吧,阿婶,这些就留我来清理吧,我挑完了待会儿就把余下的清理出去。”
“这……,好吧。”那婆子当然求之不得了,欣然应允。
婆子一走,梨花香也不客气,老实挑了数十块颜色好看的出来,拉到工场上放了。然后,又返回将余下的废料全部装上拖车清理了出去。
*
“妩思啊,你再等等,娘给你做个漂亮的莲花烛台。”
梨花香在工场上连夜赶工,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夜深人静的工场内,伴着屋外风声呜咽,沉闷的脚步声显得分外的诡异。
“是谁啊?”梨花香慌急间,随手抄起了墙上的一根腕口粗的木棍。烛影下,一个人影大赤赤的晃在墙上。
借助堆放在场地上的石器作屏障,梨花香悄悄潜至在那黑影后面,高高举起那木棍。
说时迟,那时快,在木棍正要落在那人背上的时候,那人闪身一避,反手一挡,反将梨花香推倒于地。
梨花香“哎哟!”的一声。
云中居这才发现是梨花香,连忙弯腰将她扶起,“你没事吧?”
“没事的。”梨花香真的没想到是云中居,下午的时候,她分明看到云中居随同夫人乘坐马车一块儿离开了。
“梨姑娘,没伤到你吧?”云中居暗自庆幸方才没有出手过重。
“没有,我还以为是窃贼,请云庄主原谅!”梨花香把头压得低低的,脸色绯红,那羞愧的模样,别有一番韵味,“云庄主,你不是很早就走了吗?”
“是,我有点东西落在这儿,就回来拿了,看到这儿亮着烛火,就过来看一下。可这个时间,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啊?”云中居看着梨花香,满目怜惜。
“我在库房看到有好多要扔掉的废料,觉得可惜,所以就取来做了点东西。”
“你做了些什么啊?”云中居饶有兴趣。
烛火下,一座尺余高的双层莲花烛台巍巍立在工台上。
云中居这时已看见了工台上的莲花烛台。
“正在给我女儿做一个烛台。”梨花香低柔的声音,宛如夜风温婉的浅唱。
云中居“哦”的一声,走过去,双手把起那莲花烛台,赞赏之情溢于言表,他平生还是第一次见到造型如此典雅别致的莲花烛台,那花瓣卷翘的,似迎风展展,栩栩如生,几串玉花碎珠,作成风铃状,垂挂在莲花瓣下,浑然天成。手移动烛台,风铃发出碎碎的碰响,十分悦耳。
梨花香跟着移步过来,“其实孩子现在暂时托付在育童院,我没什么能为她做的。”
“是吗?”江湖上流传的那些声名赫赫的大师级宗师,都未必能有此手艺造诣,云中居细细端详着那莲花烛台,满目含笑,“这可不是一般的手艺啊,这样的废料,你都能作出这样实用与观赏并用的莲花烛台。上次在福禄阁也是,梨姑娘的手艺到底是在哪儿学到的啊?”
梨花香低眉浅笑,“在石器方面,我爹从前也是个玩家。小时候跟着我爹,耳濡目染,每天都拿着石头玩,不知不觉就掌握了些皮毛。”
“是这样啊,我觉得你专门去学一学怎么样啊?”
“专门学吗?”因为讶异,因为对自己能力的不确定,梨花香猛然抬起头来,美眸里闪过一丝犹疑。
却对上云中居那满眸的怜惜,“我觉得石器家具摆件创意设计不错啊。”时值盛世,人们对家居创意的花样要求是越来越名目繁多了,云中居有意栽培梨花香。
“创意设计吗?”梨花香想都未敢想,她觉得创意设计是门很高深奥妙的东西,“我这个水平怎么能学那些啊?”
“我看梨姑娘很有这方面的天赋,去昆仑山拜师学一下怎么样啊?”
“昆仑山吗?我连算数都没学好啊,”石器这方面的东西,各部件之间衔接,尺寸数据稍有偏差,整个器件都有可能付之一炬。何况,昆仑拜师,束修礼金听说也是好大一笔呢,梨花香自觉负担不起,“以我目前的状况,去昆仑山拜师纯粹是奢望。”
“这个,梨姑娘尽可以放宽心,拜师礼金由我们石器园提供,只要梨姑娘愿意,就可以送你去昆仑山拜师。”
“只怕,别人会有成见。”园内这么多伙计,而她又是新来的,却偏偏送她去昆仑山拜师学艺,梨花香生怕会招来流言蜚语。
“凡在我们石器园内干活的伙计,每个人都有这个学艺的机会,只要他本人有这个意愿和兴趣。梨姑娘大可不必多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