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蕊因为这次发烧,班导居然格外开恩给了她整整一周的休假。要说休息上个把星期也没什么特别,可这日子偏偏是在临近末考的时候。
“青蕊啊,休完病假直接考试,完了就能回家,你可太幸福了。”许瑶在一旁羡慕地说。
“这算什么呀,他要是直接把这次考试也给我免了而且不影响毕业,那才真得幸福呢!”
很久以后青蕊说,其实班导给她放这么长时间的假是让她去医院做检查,可青蕊平生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去医院,几天以后她逐渐好转,等到彻底恢复后就干脆把去医院的事儿彻底仍一边儿了。
青蕊休假的这些天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日日猫在宿舍。每天主要做的两件事:一是拿着我的课本笔记复习,二是吃药和睡觉。最多就在前门走廊和后窗的阳台上做个深呼吸伸伸胳膊腿什么的,连打饭都由我们全权代劳。可真是按照罗大夫“多加休息”的劝告规规矩矩地实行。
照例,每天去食堂打饭都会遇见冯知恩,从早到晚一日三次。但不同的是冯知恩无法在青蕊面前显摆他那些如花似玉的小学妹了。每当冯知恩的目光落在我周身寻觅青蕊时,我就看到他无法聚焦的眼神里涣散出浅浅的失落,上一秒还和小学妹有说有笑,下一秒又心不在焉面色黯然。直至第五天,他再也没忍住。我站在打饭大军的长队中正和高敏许瑶聊天,冯知恩进入食堂后一下子便看见我,当然还有青蕊空白的身影。他拨开拥挤的人群径直走到我面前:“染茉,我想跟你谈谈。”
我给许瑶高敏递了个眼神,她俩接过我手里的饭盒。我和冯知恩走出食堂,他一直双手插兜,刚要张口,却把话生生咽了回去,换成假惺惺的咳嗽。
“现在能说了吧?究竟有何贵干啊?”我问他。
“叶、叶青蕊……最近没跟你在一起啊?”
“哦!”我故作恍悟道:“她啊,转学了!”我回答地干净利落。
“转……转学了?!”他表情差异得有些失措,但又随即收敛:“呃,是吗?那……她转到哪儿了?”
“我们老家啊。”我声情并茂。
他无言以对,双手在裤兜里紧握成拳,鼓出两大块。我跟他毫无目的地前行,他忽然加快速度往前走去,显然是想摆脱我,或者想摆脱其他一些什么。我站在原地数到三,然后转身向食堂走去。
“哎为什么?怎么好好的就转学了呢?”冯知恩在身后满是不解地大喊。
一些路人的目光扫在我身上。
他又跑到我跟前,没几步的路程,他却大喘两口气,可见是真被气着了:“这,这到底是为什么?你能给我一解释吗?”
“就你还敢问我要解释?”我气呼呼地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因为受不了某些人的刺激呗!”
“我……”他气结。
冯知恩到底也是知趣的人,沮丧地垂下头去。
“冷暖自知没听说过啊?你见天儿地换女友没人说什么,幸福生活自己知道就行了,偏偏时时刻刻要在人面前瞎显摆,给谁谁受得了啊!”
“我也没有瞎显摆,我就是想气气她,激她一下。”冯知恩急忙解释。
“你那叫激她‘一’下吗?”
“可是我……”冯知恩又急又气,说不出话来。蹲在地上双手捂面,最后缓缓地说:“她们都不是我什么女朋友。”
“那你就更可耻了!”我深明大义地大吼一声。
冯知恩垂头丧气地又低下头。
我想起元旦那天,我们联合隔壁两个宿舍的人马在校外的一间餐厅小聚了一下。还没正式上菜,青蕊就已经喝起了酒。看得出她有心事,且积郁在心很久了。桌上有个女孩儿是东北的,这女孩儿便是戴琳琳。戴琳琳为人咋咋呼呼性格直爽,对于喝酒这种事历来也都豪迈且争抢。在她积极的撺掇之下,青蕊更是豪饮几杯。饭后已经喝得东倒西歪的青蕊执意要去海边。正好遇见路边卖孔明灯的,青蕊买了一只,说是想要把灯放飞在海面上。这浪漫且诗意气氛立即渲染,于是大伙跟风,人手一只孔明灯。一群人七扭八扭勾肩搭背,似散兵游勇挪向海滩。几个喝醉的女生沿街大声唱歌,时而有气无力碎碎念,时而又声嘶力竭吼出声。尤其是青蕊和戴琳琳,唱得没心没肺却海阔天空,丝毫不顾及路人甲乙丙丁的异样眼光。十几盏天灯飘飘摇摇升上天际。灯里面装着的或是心愿,或是寂寞,或是幻觉,亦或是凭吊。
一直觉得天灯的宿命挺凄凉的,因为一旦起飞便不能再做停留,没有方向飘飘摇摇,却不知究竟会飞向哪里,最终在某个人不知鬼不觉的地方散落,然后不知所以地破灭。看着十几盏孔明灯向空际的深处飘去,星星点点闪烁着光亮,却知道它们永远都无法化作蓝天中的星辰。
大家陆陆续续回去,直到海滩上只留下我和叶青蕊,她反反复复唱着“莎士比亚的天分”和“一直很安静”,从嚎啕大唱到嚎啕大哭。我抱她在怀里,听到她嘴里含糊不清咬着几句话:“怎么办啊?还是很喜欢他……该怎么办啊……放不下……怎么办……”
长大以后我还从来没见过叶青蕊伤心成这样,伴随着一种摇摆不定的忧虑和极度的悲伤。可事后叶青蕊什么都没说,问起来也只是敷衍说自己纯粹是发酒疯而已,具体怎么回事她也忘了。可我一直怀疑这其中一定有冯知恩的关系,而且他俩本来就分手分得潦草又蹊跷。
“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啊?”我皱着眉问道。
“你能告诉我她具体在哪儿吗?”冯知恩向我哀求:“我现在就去买票,找她。”
看冯知恩一脸的可怜样,我冷冷地说:“她没转学,前几天突然发高烧,还没怎么痊愈呢,这几天不方便出门。”
冯知恩立马从地上蹦起来,深情舒缓了不少,然后长吁一口气,像变了个人似的:“我就说嘛,叶青蕊的抗击打能力没这么差吧!”
冯知恩一直都喜欢叶青蕊,并且从来没有变过。从青蕊不可理喻地闹小脾气导致莫名其妙的分手再到现在,他对她的感情可以说是矛盾重重爱恨交加。即便是在以后,冯知恩对青蕊也死心塌地一如既往。就在当天午后,冯知恩翘课去市中心买了一束康乃馨,趁楼管打盹或者走神之时偷摸着进入女生宿舍楼。谁也不知道他和青蕊见面后说了些什么,不过结果是他俩和好了。
与冯知恩恢复关系后,青蕊提前结束了病假。又重新每天跟冯知恩腻在一起,很自然就渐渐与我疏远了距离,当然,这也丝毫不影响我们从一而终亲密的闺蜜关系。
自打他俩和好后,青蕊总会把冯知恩对她的好嚼在嘴里反反复复向我念叨,末了来一句:“茉,你说这样好的男生,是不是就该紧紧抓着好好珍惜?”我也总会点头笑答:“嗯。”
可是不知为什么,她这句话说多了就像下蛊似的。
时间一晃考试结束,我和青蕊即将迎来一个干冷的寒假。返程的机票,简单的行装,一切都已就绪,但我丝毫没有归心似箭的心情。
已经好久没有见到江远岸了。一边看着日历一边掰着手指数日子,整整20天。上次见面是在上一年的最后一天,转眼已是下一年了,而今年我居然还没见到他一面,不禁哑然失笑。
周末去远岸的出租房看他却遇上他加班。我兀自整理完整个房间,到傍晚却收到他的一条信息,说是年末公司事多,又遇上领导忽然召集员工开周会,加之还有没有做完的文案,为节省时间他就准备在公司对付一宿,让我不必再等。但我还是等了整整一夜,然后次日清晨搭乘最早一班公车赶回了学校,车上寥寥几人,却装着我满满的怅然。
还未完全毕业已经聚少离多,如果将来分别异地,我太清楚,那么两人一起走下去的可能几乎为零。我忍不住为将来堪忧。有时候,总觉得他的生活我不能打扰,我应该为他留出足够的空间,这样才显得我温柔又懂事。因为我知道他在忙,工作、分析报告、应酬、论文,他在为我们的将来而奋斗。所以,既然知道,那么何必再去多问。
写字台前放着的那盆木槿开开又落落,它在时时提醒着江远岸的爱意和深情。本着温柔贤良的态度,我快要等到心如死灰,差点就以为我们再次见面,会是来年新学期的春天。
在我离校的前一天,清早时分,我当时还在梦里跋涉——“颜染茉!颜染茉……”眼前一团迷雾,我好想努力看清前方是谁在喊我,而雾太浓,眼睛又张不开。半清醒的状态下我意识到这是一场梦,继而又深深睡去。
“茉!染茉!”
我感觉自己在摇晃,猛然睁开眼。青蕊在床下使劲儿推我。
“怎么了蕊?”我有点儿不耐烦得嘟囔着,困倦得连嘴都不想张。
“你听。”叶青蕊一脸的专注。
我听到真得有人在喊我。我对照了一下墙上挂钟和手机显示的时间,凌晨五点。又看看四周,眼前两张空了床位是已经离校的许瑶和高敏的。我确定自己此刻是清醒的,可还是有点儿纳闷,梦里的声音怎么跑了出来?我又使劲揉揉眼睛,一定神,反应过来,这不是江远岸吗!我急忙下床,赤脚跑出门外。
江远岸手里拿着一大束乱蓬蓬却好看极了的野花,他站在草坪中央,对着我们宿舍的方向,看我出来向我大喊:“早安染茉!”他向我招手,脸上绽开一朵明媚的笑容,俨然要驱散这清晨弥漫的雾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