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危机发生时,还是沈初梦的饶初梦十四岁,本已经准备好一切去新加坡念中学,继而可以一帆风顺去美国留学。结果不到短短两年的时间,荣华富贵的奢侈生活顷刻坍塌,锦衣玉食瞬间成灰。出国留学对于她而言渐渐就像对于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学生一样变得艰难起来。不仅如此,曾经于她随便可做的一件事都变得望尘莫及。
她曾经就读的贵族学校逼迫她退学,曾和她一起出入豪华场所的朋友们有些虽落得并不比她好到哪里,却因了她更加破败的处境而取笑于她……如果只是这样,沈初梦只不过是失去了一个曾经宠溺她的祖父,一个家财万贯的金屋以及一个花花世界,而事实却是比这更加捉弄而残酷。在他们一家搬入仅存于乡野的那间砖瓦房的三个月后,她父亲上吊自杀了。
其实生活还算过的去,起码没落得沿街乞讨,只不过是过上了普通人的生活,就像普通人所面临的一些遭遇,好比失业、下岗。但对比他们之前家财万贯肆意挥霍的场面,现如今的窘境同流落街头没什么两样。所谓落毛凤凰不如鸡。或许是无法忍受生活的巨大落差,抑或为逃避今后生活的巨大压力,破产后的沈父中日郁郁寡欢,在苦苦煎熬三个月后还是选择了自杀。
那时沈初梦刚刚跨入十六岁。她同父异母的二位大哥瞬间翻脸,守孝的第三天,便想方设法逼迫这对没了依仗母女离开。少两张闲人的嘴就能省下很多花销,既然过上了穷日子,精打细算就是格外必要的。而沈母又何尝不想快点离开,可若离开也没那么轻易,得先把身上值钱的东西留下来。这样一来,弄得她母女二人去也不是留也不是。沈母为了保住最后的家当,只好说她们身无分文无处可去。
于是这两位大哥先是要把还未成年的沈初梦嫁给当地一位人到中年还未成家的有钱光棍。说是该光棍慧眼识珠看上了沈初梦,并承诺可以先不成婚,只要定了亲俩人先住一块儿,这位光棍便愿意负责她以后学业和生活上的一切花销。沈初梦闹到要跳海,险些就要被一个大浪卷走,幸亏被一群收网归海的好心渔民捞了上来。
毕竟还是亲小妹,闹到出人命总是不好的。于是双方作罢。而两位兄长依旧百般刁难,逼她们交出老底儿。那位年长的哥哥甚至以强暴年轻继母的方式加以威胁。她怎肯就范?于是他们得逞。孤儿寡母很快被扫地出门了。
沈家母女提着两只高级品牌的箱子出了门。当然箱子里不是空无一物的。
沈母就像当年沈家祖师爷私藏黄金那般聪颖,尽量带走更值钱的首饰。她将一对羊脂玉镯、一条红钻手链及一条挂着三颗硕大祖母绿的白金链子巧妙盘入她二人复杂厚实的发髻里,那巍峨壮观的发髻百转千回又如堆云叠雪;然后她又把一串长长的玻璃种老坑翡翠的项链缝嵌在初梦的内衣里。
果不其然在出门时,沈家兄弟强行打开她二人的行囊,一通翻找之后从箱底搜出几件黄金饰品和几串珍珠项链,连她母亲耳朵上的宝石耳坠也没放过,然后不算满意却也甘心地放她们出了门。就这样,沈初梦带着满心耻辱和仇恨离开沈家。恩断义绝大致就是这样的吧。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老天尤其不绝漂亮女人的路,更何况还是一对刚迈出豪门的貌美的母女。虽然整个家业败了,但毕竟瘦死的骆驼肯定是要比瘦死的马大。历经大难却依旧优雅从容风姿不改的沈母,凭借曾经的社交关系与一个颇有修为又丧妻多年的北方商人交往,并很快下嫁于他。或许是为了与从前的生活彻底了断,或许是为了更好的拉拢这个男人,抑或只是希望这个男人能好好对待对她们母女,从沈太太成为饶太太之后,她断然将女儿的姓氏也跟了这位新任丈夫。从此沈初梦成为了饶初梦。
虽然以后的日子过得还算殷实,多年尽享荣华养尊处优的饶太太也不用担心外出工作,依旧可以安下心来做全职主妇。但毕竟是普通富有人家的丰衣足食,比不得巨贾豪门的金玉满堂。再也不能同先前荣华富贵奢侈腐败的歌舞升平相比,再也不能期盼隔三差五出国旅行或大肆购买什么限量版奢侈品之类,再也不能也没资格继续活得那么豪气嚣张,只能平淡安稳。
曾经在天上,如今在凡间。
而就在乐队告别演唱会的前一天,饶初梦的母亲死于心脏病。
不知几时外面下起了雨,直到轻飘飘的雨滴被一阵晚风吹进窗户扫在床边,也扫在了我的胳臂。
我起身去关窗。两扇窗户被我合上时,居然又嗅到刚才闻到的那股香气,一种若有若无的淡淡的清香,无法让人迷醉,却也无法让人忽略。
我很清楚江远岸详述饶初梦的故事的用意。
他是想如实向我说明一件事情,说明他和她的过去以及要解释下午那个不合时宜的爽约。但说明和解释的前提是故事的铺垫要足够完整清晰。我明白这是他对我一种重视。就像当时饶初梦以同样的态度对待江远岸,不然如此的家事和过往不会轻易向一个对自己无关紧要人说起,还说得这么详实,可见那时他之于她的不凡和重要,她之于他的诚意和真心。
一个身世不凡命运跌宕的美丽女子,不必专门修炼或养成,一切都是与生俱来天性使然。她自恃高贵的天性中带着冷艳,就连她的恣意妄为和冷漠傲慢都成了一种独有的魅力,不得不让人由着不得不让人宠溺,一双剪水美瞳透出的寒凉都能惹人怜爱。于是远岸彻底被她吸引。
如果我是男的,想必内心也定会倾心于这种异性,不为别的,就为她不同寻常的气场和美若蔷薇的娇颜。但不是每个男人都有向她告白的勇气,也不是每个告白的人都能将她打动,她对于他们的爱慕追求或许就像当年她在繁华世界里每天要经历的游戏。太过平常的男子根本无法牵动这种女人的心,所以机会留给了江远岸。他有与她相匹的美丽,并且真诚,膛中燃火。他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只钟情于她的容颜,而是善于触摸她的内在。他用自己热烈的灵魂温暖着寒天里一块晶莹的冰。
我认为我是完全懂得的,也应该这样懂得。所以暗自鼓励自己去大胆相信着。
我靠窗而站,想着对江远岸不计较地莞尔一笑就能表白自己的宽容大度。然而,心还是在胸腔内紧迫地震荡了几下。他们曾经对彼此该是怎样的深情,却又怎么轻易地分离?所以,她来找他,也许是来验证这份剪不断的深情的。
“那然后呢?”我故作轻松并装作调皮的样子拖长每一个字,就像一个正在专注聆听童话的好奇心萌发的孩童那样,探寻着一个与之毫无关联的,发生在另外一个纷呈世界里的故事。
“茉,原谅我这样对你讲。”他渐渐低下了眼睑,接着是整个头颅,他用双手托着,脸是埋在手掌里的。
我扭头看向窗外,隔着静而冷的玻璃把目光尽量伸向远方,但无论多远都被漆黑的雨夜吞没,于是我的张望变得毫无章法毫无主题,慌乱没有目的。我在这样没有边际的暗夜里看到一些在光明中却看不清的东西,比如远岸被手遮住的痛苦表情,比如此时他有些微微颤抖的心,比如他难以言说的挣扎和抽离……
越落越急的雨水被风扫在这静而冷的玻璃上,一条条紧跟着一条条的水痕刷下来,搅得我忽然之间泪雨滂沱。索性彻底转过身去。
他长长叹口气:“我并不想对你隐瞒什么……我和饶初梦几乎都要定下终身,就在分手的几个月前,我们到过彼此的家里见过各自的家长,并且都得到双反家人默许的认可。她比我大一岁,又经历过这么复杂的事情,跟她在一起时,我总是尽量学做一个成熟男人的样子去和她相处,那时太希望我的所作所为能使她安全并真正快乐。”
远岸说得有些急促,他停下里调整呼吸,然后继续道:“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总是心事重重,开始还以为是因为曾经的那些经历给她留下太多的阴影,于是我用尽全力给她安慰并成为她所希望的那样,有时她也会因为一件简单的小事开心。”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为他们过去某些美好的回忆。
“我以为她会把过去就此淡忘,会渐渐开朗,可时间久了才发现她的快乐并不因为我,而是在她心底一直都闪耀着的那个公主梦。尽管她口口声声说很爱我,却根本不愿真正开始新的生活,哪怕是和我……”
饶初梦从没忘记也从没真正离开那种锦衣玉食穷极奢侈的豪华生活,她的魂一直都停留在她还是沈初梦的时候,她从不愿面对命运转折后的现实。她一直都希望有一天上苍会降福于她。她时常满怀憧憬地说,总有一天上苍会把她原来的生活完满地交还给她。江远岸不忍心打断她美好而虚幻的梦想,是因为这已经成了她快乐的唯一源泉,他只能拼命演出赚钱给她想要的一切,可越到后来就越不能够满足她心底的需求。
“或者说,我从未让她满足过。”江远岸苦笑着,“再后来,她凭借外形的优势签约了演艺公司,然后开始到处演出走秀。渐渐的,她不但在舞台上着装性感妆容浓艳,连生活中也是,甚至于连笑容和神态都变得……略带轻浮。”
于是江远岸和饶初梦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每次见面都有争执。远岸十分不愿她到处抛头露面,成为人人口中的话柄谈资,饶初梦却怪他不理解不支持。远岸知道她想成为闪光灯下的明星、万人瞩目的焦点,来获取她一直渴望的满足感,可这条路并不是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他问过她他们的将来,她说无论怎样,她也不愿过普通人的生活,不愿为柴米油盐的家庭琐事而牵绊,不愿一辈子平凡下去。再后来,她和江远岸之间的分歧越来越大,最后她提出分手,很决绝的样子,然后就去了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