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紫玥恨岳浩东,她真没想到他是趋炎附势,忘恩负义的小人。枉她还准备与他举案齐眉,白首此生。当真是世事难料,人心难测啊。
叶青远往日身上的深蓝花纹朝服早已经搁置在了橱子角落里,此刻着一身灰色云纹长衫独自立于中庭。一阵风吹过,寂静的院中可以听得见竹叶间摩擦的沙沙声,家中何曾听得到如此安静的自然之语。
宾客已然散尽,门前雀可罗张。
人仰头看见的是云,低首瞥见的是泥。你只有身在高位,别人才看得到你的模样,对你膜拜有加。只要身子一个倾斜,你落身低处,那你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你自身的云泥之别换得别人于你云泥之别的待遇。人心的悲凉,只有钱权可以将其表面敷暖,而这片刻的暖意,是那般容易随风消散。
“爹,您没事吧?”她轻声问到。
“恩,没事,你不是怪爹整日忙于朝政,抽不出时间和你畅谈天地,话说古今嘛,如今可以好好弥补我为人父的失职了,”说着颇宠溺地摸摸女儿的头。
“爹,我没有埋怨你……”
叶紫玥心中微涩,以前那是想让父亲多陪一陪娘亲,如今娘亲都走了,父亲还能弥补得了作为丈夫的失职吗?但她没有说,只恐一提便触及某些痛处,徒增悲伤而已。
有些人,总是在失去了某些东西时,才会低头,看见曾经被踩在脚底的东西。可有时候,你已经永远失去再见它们的权力,这是对曾经不珍惜的惩罚吧。
寂静的庭院里,连花草也停止了吵闹。那个飘逸的身影也不在这里静静立着,看着撒娇的她,宠溺地轻轻刮一下她小巧的鼻子,绽出最温柔的笑,青衫流转间给她所有的温暖。
殊不知,这些年,岳浩东的陪伴竟然在心中成了一种习惯。习惯他在身边的呵护,像每天穿衣,用膳一般自然。人最可怕的就是习惯成自然了吧。当他骤然离开,以那么令人猝不及防的速度。他从来没解释什么,就是一下子退出了她的生活。
踪影消失的好似他从来不曾在她的人生中出现过。
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一直在她眼前无法飘散殆尽,前日是父亲的五十大寿,虽然先皇驾崩还未年满,但本朝根本不受孔孟那些无谓的礼节束缚,先皇下葬皇陵之后,举国上下婚丧嫁娶毫不避讳,相府中洋溢着一片歌舞升平的奢糜之气。朝中官员络绎不绝,京中显贵前赴后继。寿礼更是极尽奢华,层出不穷。阿谀奉承之辞不绝于耳。
“祝大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啊……”
“哎,祝大人官运亨通,节节高升。”
“无非是些谄媚的腔调,有谁把这个当做寿宴啊,一群人借机牟利罢了。”岳浩东穿着一身宝蓝色衣衫,腰上束的深色锦带让他身材看起来更加挺拔魁梧,束发的流苏随意的垂到脖颈处,他在紫玥耳边轻声嘲讽着不远处的一群人。
“是啊,他们只当恭维的话语是向上爬的工具,祝福里哪有一点真心实意啊。”
席间笙箫琴瑟,美酒佳肴,觥筹交错,相得益彰。看台上穿着艳丽的舞姬载歌载舞,下面的人盯着看台的同时还有互相恭维的声音此起彼伏。
“刘大人越来越得皇上看中了啊。”
“哪里哪里,还是得仰仗李大人啊。”
互相吹捧唱和之声不绝于耳,对父亲也就是丞相大人更是大加谄媚。
“岳大哥,你看他们的脸。”叶紫玥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轻声地笑着说。
“他们脸怎么了?”
“你仔细看看,这些人像不像狐狸?”
岳浩东习惯性地刮下她的鼻子,“狐狸精明的可爱,就像你,而这群人,冷酷起来,比狼还凶残。”
她刚准备说什么,仆人打断了她,“岳大人,小姐,老爷让你们过去一下。”
“嗯,知道了,马上就过去。”二人也加入了那嘈杂的声音里,瞬间被谄媚声吞没。
午时,正是阳光最好的时候,耀眼的阳光刺的人睁不开眼。
“圣旨到”一声尖锐的不男不女的腔调,直直地插入微醒犹醉的人群中。穿着一身亮红色鱼纹袍的李公公翘着兰花指,像只花公鸡一般雄赳赳气昂昂的迈着小碎步来到人前,扫一眼一派歌舞升平的众人。
喧闹声仿佛一下被抽空,众人纷纷摇晃着半醉不稳的身子,就连刚才几个已经烂醉的大臣此刻也被抽了一记耳光一样清醒过来。
“扑通”众臣黑压压一大片齐齐跪倒在地,珠玉宝石触地发出的脆鸣声甚是清脆悦耳。
屏住了呼吸的众人焦灼地等待着,如今新皇登基,人心不稳,每颁一道圣旨,都关乎着各人的身家性命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丞相叶青远,一介老臣,曾随先帝征战沙场,朕念及其年事已高,特体恤其劳苦功高,令其家中静养。
钦此”
“谢主隆恩”叶青远雄浑的声音很淡然,双手接过那道明黄的圣旨,在老仆的搀扶下缓缓起身。
在跪的是朝中文武官员和京城豪绅巨贾,都被刚刚的那道旨将酒震醒了,众人皆色变。
“皇上体恤,那您就在家好好休养吧。”大伙像约好一般对父亲说酒醉告辞了,他日再登门拜访,众人便做鸟兽散了。
“伯父,他们真是太势力了,才刚听说您……”
叶青远打断岳浩东的话,脸上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淡然,摆手道:“墙倒众人推,树倒猢孙散,罢了,罢了。”
叶紫玥分明捕捉到了父亲接旨后身体的微颤。是啊,父亲大半生都和权力为伍,为朝廷当牛做马,先帝重才,使他平步青云,官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虽然劳累,但他乐于在权力的风口浪尖接受千千万万人的仰视,膜拜。
新皇帝刚刚登基,朝中局势不稳,以父亲的威望和地位也许会撼动很多人的利益,有些人就想方设法要将父亲这棵大树连根拔起。有些人为了父亲应该是煞费苦心,她也不是很懂朝堂之上的局势。早就劝父亲早日辞官安享晚年,父亲不听,这不就收到了难忘的五十大寿“贺礼”。
幸而,父亲根基够深,皇帝为了稳住人心,也只是让他赋闲在家而已。
身居高位,自有高处不胜寒的悲凉。叶青远身居丞相之位,自然会有一群群人来献上奇珍异宝,以求得升官发财的机会。收受下面人的贿赂,才能让他们安心依附于自己,收拢住了人心,才能在朝中稳立根基。
正如无商不奸,朝中无官是不贪的。绝对的两袖清风,是对别人的残忍,让送礼的人觉得头顶无人照拂,惴惴不安,会想方设法转投他人。更是对自己的残忍,没有依附的人群,便如同大树没有了根须,再粗壮的枝干也会为风吹倒或干枯颓败。贪的巧妙,才是稳立朝堂的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