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故都回到帝都,门马打听到了悠冉最新的消息,她报名了新东方的GRE培训班,正式走上了“寄托”之路。接下来的两年,悠冉要有的忙了。背那些美国佬自己也不认识的生僻单词、写各种申请信、一场接一场考试……
门马家里倒是给门马准备了一笔出国留学的费用。可是,就算门马也决心出国读书,和悠冉申请到同一个国家同一个学校的几率几乎为零。况且,此时此刻他已经认定,要学得真经济,“社会大学”里还有很多必修课在等着他。扎到真正的社会中去摸爬滚打很重要。
一想到几乎肯定要选择和悠冉不同的道路,门马有点失落。于是,他去向悠冉“汇报”寻找信仰的最新进展。真正的答案也在于象牙塔外。每个人最终都会选择自己的“信仰”,无非有人是主动选择,有人是被动灌输。这种多元化,一定会随着市场经济的不断深入而无法阻挡。
门马想委婉的说服悠冉留在国内,出国留学未必能学到真正的经济知识。可是,正如他刚刚领悟到的,每一个人最终都会选择自己的道路,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能争取到什么。梦想对于某些人来说是一句口号,对于某些人来说是一辈子的矢志不渝,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则包含着不可言说的心事。就像门马努力去寻找这个世界运行的奥秘,既是因为他天生的好奇心,也是因为那个夜晚对悠冉的承诺。这深深埋藏的“初心”,又怎么会和旁人吐露呢?
也许若干年后,岁月会让门马懂得,男人和女人在生存竞争中各自磨炼出来的智慧和技巧。那时,他会理解悠冉的选择,并学会由衷赞美和真挚祝福。
只是,现在的他还做不到。他只能为悠冉无可挽回的离去感到更沮丧,更失落。他下决心要忘记她。
离大三开学还有两个多礼拜,门马就躲在寝室里昏天黑地的上网看片子、打游戏,好把悠冉挤出脑子。看一部电影,只能打发掉2个小时的时间,麻醉疗效太短了,满足不了门马这种程度的症状。电视剧“剂量”就大多了,一部就可以kill(耗费)几天时间,一下子成了门马的新宠。《老友记》、《犯罪现场调查CSI》、《悠长假期》、《雍正王朝》乃至之前还在唾弃的台湾偶像剧,这时也都不讲究了,捡到篮子里都是菜。
隔壁的驴头有时会喊:“门马,帮我打个饭吧。一个木须肉,4两米饭。”驴头也提前回了学校,然后端坐在他床上的电脑桌前不挪窝。据说他曾经创造了3天不下床(上厕所除外)的记录,饭都是央人替他打的。大家都笑他:“你的腿又细了,又白了。女生们都在羡慕你呢!”他总是嘿嘿笑。这几天已经回校的人不多,即使回校的也大多是在“寄托”,寝室里人少。驴头和门马就隔了一堵墙,门马心里还装了点事,自然而然就更亲近了。
门马问驴头:“你到底怎么想的啊。这么聪明一个人。”
驴头一贯的嬉皮笑脸:“想那么多干什么。有用吗?”
“你真看得那么穿啊?”
“别废话。来不来联一局?”
门马不止一次看到这小子独自出神,眼睛瞪得贼亮,脸色严肃得像块白板。但在众人面前,这小子又总是一副贱兮兮的样子,别人笑他他好像没事人一样。“正业”不务,考试不挂,煞是一朵奇葩。
门马不肯放过他,继续问:“少来装疯卖傻的。你心里明白的很呢。你的小霜,最近怎样啦?你电脑的开机密码还是她的生日吧?”
驴头仔细看了门马一眼,脸凝固下来了:“看到她还是很伤心。我知道我没理由那么喜欢她,我可能也没真的那么喜欢她。但是,遇到了还是会伤心。”
门马拍拍他的肩膀表示理解,回到了自己的寝室。然后,门马狠狠告诉自己:“我没理由那么喜欢她,我也没真的那么喜欢她。而且遇到了也不会伤心!”
新学年开始了。门马的眼里没了悠冉。教室里她也别想正面遇到他,网上的那个什么梨子也不用再搭理,管她是谁派来的!既然道不同,那么何必再多说什么呢?藕断丝连的算什么“冷藏”,徒增烦恼。几年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快刀斩乱麻才是腔调。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自己的路,一心一意走好。
开学第四天,悠冉和她的同屋找健男春说点事,站在门马座位旁老半天。门马压根不抬头,专心看他的《万历十五年》。
开学第一个星期五的晚上,梨子在网上发过来一连串的留言。“哥哥,你好几天不在了,忙什么呢?”“哥哥,我遇到难题了,你快出来帮我啊。”……
门马回复了梨子一句“啥事啊”。他向自己解释:不就是网上聊几句么,能有什么事情。男子汉要大度,不怕聊天!他当然不会承认,他在内心里还抱着点幻想:也许下一个瞬间,悠冉就会对自己表白?
梨子打了个大哭的表情:“哥哥,人心真善变啊,真让人伤心啊!”
原来是来兴师问罪的。门马有点说不出来的失望,心想:倒打一耙不是猪八戒的绝活么,小嫦娥也会这一招啦?什么时候学的啊?看来猪八戒和嫦娥的关系,不是调戏和被调戏这么简单啊。
既然应了人家的第一句话,不好就这么缩掉。门马耐着性子回复了一句:“怎么人心善变了呢?”
“有人放假前说得信誓旦旦,暑假一结束就来了个180度大转弯。还能变得更厉害点么?”
门马一时语塞,翻聊天记录。期末考试前他的确写了首歪词,放言要正式追悠冉。现在一点都不理睬人家了,这“善变”的罪名实在是名至实归啊。
可是,这是3个月前的事了,自己有了新的领悟,也和悠冉说过这些领悟了。这变化也不算突然啊。以前是因为不清楚有没有未来,所以接受这种若即若离的状态。现在明确知道没有未来了,长痛不如短痛,就该决断啊。这恰恰证明了悠冉是多么有先见之明,没有让这段感情正式开始。如今了断,也不怎么痛苦。
索性,今天说个明白吧。于是,门马从他在大柏树下拎着啤酒的思考开始,一直说到两个人选择了不同的未来,最后表达了对那朵“荷花”的认可和钦佩。现在的做法,正是爱护她,不牵绊她。门马什么都说了,只“梨子就是悠冉”这点没有捅破。
梨子说:“原来哥哥你这么聪明啊,还这么体察别人,这么可爱啊。”
门马说:“可爱就是可怜没人爱,2001年会上网的人都知道了。”
梨子说:“这么好的哥哥,不理你那朵荷花没关系,千万别不理我哦。”
门马看到这句傻了。这又是哪一出啊?你不就是悠冉么?悠冉不就是那朵“荷花”么?我到底该理你还是不理你啊?
梨子没得到门马的回应,继续躺在网上发嗲:“哥哥!不要不理我嘛!陪陪我嘛!你最好了!”
门马心里比抹了蜜还甜,可是脑子里还是有“理性”在看门的:“这算啥事啊。虚伪?欺骗?这已经不是条泥鳅了,这是条鲤鱼精,装着龙的样子糊弄人呢。被她这样不清不楚的拖下去,我究竟算是在谈恋爱呢还是被诈骗感情啊?我用什么心态和她聊天合适?把她当做一个不认识的网络幼女?还是自己的恋人?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早晚要出事。”
门马脑子里另一个叫做“感性”声音的说话了:“人家放下身段这么央求你,你好意思回绝么?不就在网上陪聊么,违反啥原则啊,能出啥事情?出了事情才好呢,那才叫感情!那才叫浪漫!对面的,你这老古板,老封建。像你这样活一辈子,人生有什么趣味?”
“理性”毫不示弱:“几天前刚下的决断,这会儿就反悔,这叫言而无信。已经想得很清楚的事,这会儿被小姑娘嗲两下就耳根发软了,这叫朝秦暮楚。做人最糟糕的莫过于此!”
“感性”玩文字辩论也是拿手好戏的:“人如无根之萍,心若不系之舟。况且这个年头你倒是说说什么才是对的呢?你喜欢上一个女孩子,是想和她上床还是和她结婚呢?你是不是要先确定可以和她结婚,然后再去喜欢她啊?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终古少完人。压抑人性者,其无后焉!”
门马脑子里顿时吵成了一锅粥,只好自己和自己的稀泥:“这事下次再议吧”。
手指听到脑子这么说了,就在键盘上忠实的打出了;“这事下次再议吧。”发送给了梨子。这不就等于告诉梨子,他会继续在网上和她聊下去么?
于是,第二天门马继续和梨子“议”上了。第三天也是如此。门马就这样体面的“拖”服了自己,甚至不需要一个具体的解释。除了梨子很不情愿的接受了“鲤鱼精”这个绰号外,一切都没有改变。
这就是年轻人所谓的“决断”!唉,过来人都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