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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明天见

在陌生的环境里醒了过来。

——这是哪里?我是谁?

精灵女孩仔细回忆了一下,但还是无济于事。

因为她的脑海里除了一片空白以外,不存在任何东西。

——好冷。

她擦了擦窗子上的雾气,向窗子看去,隐隐约约看清了自己的样子。

那一对尖耳朵,还有没长开的身子,但仅仅是这样还是无法确认自己的身份啊。

不过自己的语言并没有因此而忘记,也许多多少少还是残留了一些记忆的吧。

比如东边有什么一直挂念着的东西,那个东西似乎对自己产生着致命的吸引力。

窗外是不见天日的大雪,那并不是一般的大雪,而是仿佛要将这片区域冰封起来的暴风雪。

她身上仅有的破破烂烂的长袍与这钟天气完全格格不入。

「你醒了啊。」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她吓了一跳,才注意到身旁从一开始就有一个人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呜……」将本来就没有多少的长袍把自己裹紧,以此来获得一点安全感。但眼前这个孩子似乎没有放过自己的意思。

「喂喂……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穿着这样的衣服,喂喂,听到没有。」这个盯着她看的孩子一边喋喋不休地问着,一边用手指擅自在她的身上戳了起来。

「啊,好软的感觉。」在手指与她的皮肤接触的时候,那种柔软的质感让这个孩子变本加厉,直接扑上去用脸蹭了起来。

「给我适可而止吧!」不耐烦地一把推开了这个烦人的孩子,让气氛有些凝固。

穿着可爱的毛皮衣裙,比一般的孩子要高一些的个子,但那张看起来很可爱的脸也许年龄比自己小得多也说不定。

这让她有些后悔刚才的粗鲁举动。

但对方并没有因此而沮丧,而是把一个厚重的大衣帮她裹了起来,然后立刻跑出了这里。

「喂——」

关上了门,而且跑远了。

做了多余的事情呢。

将大衣裹紧,身子渐渐暖和了起来。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自己搜索着身边是否有能帮助自己回忆的东西。

但是很遗憾,除了一个空空如也的锦囊以外,没有任何东西。

门再次打开,那是数名身材过于高大的男人。

「三零一号,我们来采集一些数据。」

他们用一些日常生活用品或者食物放在面前,要求她说出名称或者作出使用这些东西的举动。并且仔仔细细地记录了下来。

在各种不知名的装置检测结束以后,这些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丝表情的人们才离开了房间,并且响起了锁门的声音。

几天来一直进行着这样的事情,除了被禁足以及各种烦琐的测试以外,因为衣食无忧的关系,她也满足于这样的生活。但那个年幼的女孩子却一直没有再看到了。

数日后的一天,她像往常一样注视着窗外,才发现那个孩子在雪地里独自玩耍着。

她被冻得发红的小手,拿着雪球往针叶林丢去。

——轰。

孩子气的雪球,砸断了巨大的针叶树。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孩子……

那孩子感受到了自己的视线,头转了过来,四目相对。

但手里捏着雪球的动作并没有因此而停下来。

——砰。

与想象的不同,这枚雪球仅仅是砸到了窗子上糊出一块白色的痕迹。

门锁响动的声音。

不出所料,那张可爱的娃娃脸出现在了门前。

「尖耳朵。」

「喂,别擅自叫人家这么难听的绰号好不好,我有名字的,叫我——」

思考停止了,尽管一时口快说出了这样的话,但在她的记忆中,并没有名字这样的东西。

这让对话停滞了下来。

「亚纱。」

「亚纱?」

那孩子说着莫名其妙的事情,让她完全无法理解。

「因为亚纱坏掉了……明明很珍惜的居然坏掉了。你跟亚纱一样可爱,你就来做亚纱吧。」

「这是你为我起的名字?」反正也只是个代号而已,比起那群用数字给人命名的人们,这样的名字实在要好太多了。

「嗯!我叫加莉娜,你叫亚纱。加莉娜只会跟亚纱一起玩。走吧,这边这边。」

加莉娜拖着亚纱走出了屋门。

「哇……好冷。」温度低到了寒冷彻骨的地步,这是在屋子里完全无法想象的。

一个温暖的怀抱包围了自己。

加莉娜像一个无时无刻散发着舒适温度的小动物,让自己感到无比的温暖。

「这样就不冷了吧。」

只不过这个似乎比亚纱年幼的孩子,看起来好像比亚纱还稍微高一些。

说起来这里的人们真高啊。

耳朵传来瘙痒的感觉,中断了亚纱的思考。

「虽然很感激你当我的免费热水袋,但能不能不要吃我的耳朵。」

咬着亚纱耳朵的加莉娜没有丝毫自觉,变本加厉地舔了起来。

「哇——住手!」突如其来的酥麻感让亚纱一阵战栗,猛地推开加莉娜。

「嘿嘿,什么味道都没有,但是很好玩,还会动。」

「喂喂,任性的小鬼,想要我陪你玩什么呢?不会只是把我当玩具而已吧。」

「捉迷藏。」

加莉娜刚说完,立刻笨拙地跑了起来。

「我躲好了。」

加莉娜在针叶林的一棵大树后面躲了起来,这是亚纱在看到雪地里那一行指向大树的脚印就知道的事情。

亚纱绕了一个大圈子,从后面蒙住了加莉娜的双眼。

「抓到你了。」

简直比一般的小孩子还要笨拙嘛,这种程度的捉迷藏根本没有任何难度。

当亚纱蒙住加莉娜眼睛的双手松开以后,整个身体本能地启动了某种功能。

因为想要藏起来的念头,使得亚纱的身体渐渐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这让亚纱感到有些熟悉,也有些惊讶。

她未挪动半步,仅仅是看着加莉娜到处跑来跑去,甚至踩乱了那些脚印以至于完全无法寻觅踪迹。

完全是新手的水准啊。

这也难怪,因为根本就没有人和这孩子玩耍。

附近的店铺和农场,随处能看到与加莉娜差不多年纪却已经开始干起大人工作的孩子。

仿佛除了加莉娜以外,别人都没有需要玩耍的念头一般。

任凭加莉娜到处寻找,也无法找到亚纱。亚纱放心地巡视起了周围。

稀稀松松的针叶林,以及不知何时能停止的大雪。

树上有一些快被冻坏的浆果。亚纱凭借精灵天生的敏捷,很轻松地将其取得。

「亚纱……亚纱你快出来。我认输。」加莉娜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这里回荡。

亚纱解除了隐身,加莉娜欣喜地扑了过来。

本来因为一动不动而感到寒冷的亚纱再次被一种难以言表的温暖包围。

加莉娜的口中,在这一瞬间感到了一丝冰凉与酸涩。

那是亚纱塞进她口中的一枚冻僵的浆果,异样的感觉在唇齿舌尖绽放开来。

「呜……好酸!」

「哈哈!呜……真的好酸!」

嬉闹着玩了一天已经乏了的两人依偎着篝火。

加莉娜滔滔不绝地向亚纱述说起来这里探险的图德南人偶师,仅凭一个木头制作的小小人偶就能绘声绘色地表演出有趣的人偶剧。

对此没有任何概念的亚纱则是被明明年纪更小的加莉娜忽悠得惊讶不已。

为了向亚纱展示,加莉娜跑回屋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人偶。

那是肢体已经断掉,被绳子勉强绑了起来的人偶。

与听完描述的亚纱心中勾勒出来的精致造型不同,只是一个破破烂烂的人偶而已,只不过虽说已经破损到了这个地步,但从做工看来应该曾经是非常精致的样子。

「本来想给亚纱展示一下的……但是已经坏掉了。只靠我的话,这种程度的修补根本无济于事……」

「啊,好过分!居然破损到了这个地步。」

「以前人偶师先生还住在这里的时候每天都会在广场表演,不久以后他踏上了旅途。后来去帕拉遗迹的探险家们归来,带回了他被冻起来的尸体……还有这个坏掉的人偶。她一个人被关在储藏室里好冷,所以我把她带回家了。」

「让我看看。」

亚纱擅自从加莉娜手里拿起人偶,端详起来。

都是上好的木料,驱干和每一节肢体没有破损,只不过关节断开,服装也被撕裂了。

「加莉娜,能帮我借一些工具吗?手工工具就行。」

「你是要?」

「虽然没有尝试过,但是我觉得自己好像会修理这种东西。」

「好的,我马上去!」

从铁匠塔尼斯那里借来了一些诸如手艺箱子与铁锤之类的工具。

亚纱拿起这些工具敲敲打打,意外地很熟练。

说不定曾经自己会使用这样的技能。

不多时,关节断开的人偶恢复成了健全的体型,服装也被修补得看不出破损的痕迹。

「哇,亚纱好厉害,把我的亚纱修好了!」

「喂喂,谁叫亚纱啊!」

「两个都是亚纱!」

「嘛,反正我也想不起来自己的名字,就先借用一下这个小人偶的名字吧,行不行啊?」

亚纱弹了弹人偶的额头。

比起玩具被修好的而开心不已的加莉娜,恐怕亚纱的心中更是一阵惊喜吧。

一开始因为毫无线索焦躁不已,而此刻则是找到了自己过去的一丝痕迹。

说不定自己过去真的是一位人偶师或者裁缝之类的手艺人呢?

「亚纱,来一起玩吧!」

因为加莉娜缠着亚纱玩,使得这一丝痕迹被找到,这得归功于加莉娜吧。

不过这个孩子为什么如此执着地要和她玩?

「呐,加莉娜,为什么要找我玩呢?」

不管怎么说,因为种族的不同导致的各种隔阂,一般没有与外族的孩子玩耍的习惯吧。

「因为我讨厌这里。」

意料之外的回答。

「我讨厌这个地方,还有这里的人。他们都戴着面具,都说谎,又严肃又狡猾。」

「即使是这样,也不需要找我……」

「亚纱是第一个陪我玩的人。」

加莉娜的双眼中,浮现出了寂寞。

「和那些家伙不一样,亚纱在认真地和我一起玩。那些家伙只会把我耍得团团转,还弄坏了我的玩具……所以我要和亚纱联合起来,把他们耍得团团转才行!」

直到那群板着脸的大个子出现时,亚纱才从加莉娜依依不舍的眼中回到屋子里。

「亚纱,明天见!」

亚纱回过头,看到了窗外加莉娜远远地向自己挥手。

明天也能再见到这个孩子吧,不过这并不重要,自己的身世还有处境才是她迫切想要知道的东西。

接下来是一如既往的各种测试与检查。

与往常不同的是,在玩耍归来后,冷静下来才发现,东边的某样散发着致命吸引力的东西,比以往的气息更加强烈。

一些杂乱无章,像是走马灯一般的记忆片段凭空出现在脑海。

那种没有丝毫实感的记忆究竟是什么?

对于自己身世和过去的记忆,亚纱从来没有一刻放弃过追寻。

但自己丝毫回忆不起半点内容的脑袋无法提供任何帮助。

尽管迫切地想去知道,然而被禁足的自己是没有那个机会的。

要说唯一的机会,就是加莉娜了吧。

为什么会有这里的钥匙呢?为什么在别的孩子已经开始工作的年纪,加莉娜依然每天都在玩耍呢?为什么那些大个子,对于加莉娜私自将她放出来的事情不闻不问呢?

所有的疑点都指向了一个答案。

加莉娜的家人,一定是很有身份的人,并且是这间屋子的主人。

失去记忆,被软禁在异国他乡,这样的状况也许全部拜那个人所赐。

不过加莉娜这个任性的孩子却是一个契机。

亚纱暗自做起了打算。

之后的数日,加莉娜一如既往地把亚纱放出来玩耍。没什么营养的陪小孩子玩而已。

但比起一个人在屋子被软禁起来要好太多了。

之所以一直陪着加莉娜玩,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那个东西究竟是什么,亚纱一定要找到机会去确认。

某一天从一大早,亚纱有些心不在焉。

因为不论怎样,那个自己能感觉到的,就在东边不太远的距离有一个无时无刻都牵动着自己的东西存在。

也许只要找到了这个东西,就能知道关于自己的一切也说不定。

但周围的大人们只有在亚纱陪伴加莉娜玩耍的时候会稍微放松警惕。

要是一走了之,恐怕加莉娜要是发现亚纱不见了,只需要一个叫喊声,就会有无数大个子出来捉拿亚纱了吧。

可是无论如何,她都想要找到一个能逃走的机会。

遥远的震动响声回荡起来。

「亚纱,不要发呆了,快看!」加莉娜拖着亚纱跑了起来。

亚纱停止了思考,抬头向天空看去。

大到足以掩盖整个天空的蓝色光幕在夜空中闪耀。

加莉娜带着亚纱跑到了一个视野良好的山峰。

「是极光!」

极光?

对于失去了过去记忆的亚纱来说,从来都不知道这样的东西。

伴随着遥远的震动声响,笼罩着整片天空的巨大光幕飘动着,将周围的一切都照耀成一片蓝色。

这样的光景美得让亚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仅仅是这样体验着,就已经无比幸福。

手上传来了加莉娜稍稍用力的感觉,才发现从一开始,加莉娜就和自己十指相扣。

加莉娜像是醉了一样的表情,渐渐向亚纱靠了过来。

即使是亚纱,也不可能不为之动容吧。

「亚纱会永远陪我玩下去吗?」加莉娜不太自信地问了起来。

这是怎么想也不会得到肯定答复的提问,姑且不说加莉娜迟早会长大。

光是亚纱,对于现在的处境都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丝毫的安全感吧。

头脑里诸多的疑问一直没有机会解决,但如果成为加莉娜的朋友,陪伴她玩着幼稚又无聊的游戏,迟早会出现转机的。

「加莉娜,我们来捉迷藏吧。」

亚纱为了某个目的,这样向加莉娜提议起来。

单纯的加莉娜一口答应。

在轻松地抓住了加莉娜以后,亚纱藏匿起了身形,飞快地往那边跑去。

靠近了。

片刻的奔跑,已经让距离拉近到了有什么东西即将从脑海里涌现出来的程度。

在恍惚的意识中,一些残缺的画面接二连三地闪过。

那是一个被沙漠环绕着的绿洲。

绿洲的中间有巨大的高塔,以及周围散落的村子。

大量记忆的涌入让亚纱感到一阵欣喜,记忆的恢复成为了可能,她加快步伐向那里飞奔。

——咔嚓。

随着这样的声音,刺骨的寒冷侵蚀了亚纱的身体。

一个不太高的悬崖上,因为积雪被踩踏导致了塌方。

「好冷……」

无数积雪掩埋了亚纱,接触到亚纱温暖的体温,积雪化为雪水浸湿了衣物。

但亚纱依然在尽最后一丝力气找寻着那边传达过来的记忆。

意识渐渐模糊了起来。

要死掉了吗?这样也好,反正自己也只是不明不白地活着,没有一丝牵挂。

——亚纱,明天见!

加莉娜。

为什么会想起她呢?

自己落到这样的境地全部拜她的家人、她的族人所赐。

但是还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加莉娜,难道自己对于与加莉娜的「明天见」竟然抱有期待?

意识的消退已经到了不可挽留的地步,亚纱抱着这样的疑问昏迷过去。

听到了伴随着推攘的呼唤。

「亚纱,亚纱。」

那是用毛皮的衣裙打扮得像小动物般可爱的女孩子。

周围是无比熟悉的小屋。

除了被强行破坏掉的门,别的都似曾相识。但她依然搞不清楚状况。

「你是?」

刚刚开口,这个孩子就欣喜地挂在了她的身上。

好温暖的怀抱,但她丝毫回忆不起有关这个怀抱的一切。

「我是加莉娜啊,你睡糊涂了么?是不是昨天玩得太晚的关系。」

名为加莉娜的孩子,还有寒冷的天气以及这种带有玻璃窗的小屋。

一切的事物让她察觉不到实感。

为什么会在这里呢?之前我究竟——

身上残留着擦伤的痕迹与绷带,看来是遭遇到什么事故了。

啊啊,想不起来。

唯一残留的记忆,就只有在东边有着某个一直牵挂着的东西。

但那个东西现在丝毫感觉不到了。

「加莉娜……我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你能告诉我吗?」

「真是的,昨天才好好告诉过你的名字,记住了——亚纱。」

昨天才告诉过了?

但自己对此没有丝毫印象,看她的年纪也不像会说谎的样子,相比之下,自己身体的异常才更有说服力。

自己的记忆连一天也无法保持了吗?亚纱仔仔细细地搜寻着过去的记忆,希望从中找到什么线索。

——这样就不冷了吧。

——想要我陪你玩什么呢?

——东边不太远的距离有一个无时无刻都牵动着自己的东西存在。

尽管只是一些模糊得看不清影像的记忆,亚纱也不愿意放过。

走出了屋门在篝火旁陪伴加莉娜玩耍,亚纱却有些心不在焉。那是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虽说做着似乎以前也做过的事情,但那种少了点什么的违和感依然没有消退。

加莉娜拿出羽毛笔,在一张纸上认真地写写画画。

亚纱凑了过去。

「这是?」

「自我介绍的台词。」

加莉娜认真地写了起来,但一些不认识的单词却迟迟不能下笔。

「有不知道的单词可以问我哦。啊,那个威风八面美貌无双是什么。」

亚纱盯着加莉娜的笔迹说道,但加莉娜马上背过身去不让亚纱看到内容。

上面诸如美貌的、无敌的字眼一闪而过。

真是顽固的小鬼。亚纱一个劲地追着偷看,加莉娜飞快地逃了起来。

「明天是加莉娜的九岁生日!等明天亚纱再把我忘掉,就可以认识一个新的加莉娜了!」

加莉娜想要将梦想中的自己在即将到来的生日那天让亚纱认识。

不再笨拙地捉迷藏,不再被其他孩子弄坏玩具,而是威风而美貌的彼辛斯战士。加莉娜想让亚纱仰视那样的自己。

「就算你这样介绍自己,你以为我会信吗!啊,不好,要是真信了我岂不是会成你的跟班?」

扭扭曲曲的字迹与一个追一个逃的身影,在这样日常的追逐打闹中,两颗月亮渐渐出现在了天空。

红色的阿维卡,与蓝色的拉蒂卡相互追逐着朗照起来。

天色暗下来,到了分别的时间。

加莉娜拿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围巾,笨拙地为亚纱围上。

突然粗鲁地把围巾连同脑袋一起拉了过去。

一丝温润的触感从嘴边传来。

小小的、笨拙的却充满独占欲的吻几乎让亚纱有些窒息。

「因为亚纱很健忘,很迟钝,半个月以来每天都会忘记所有的事情,所以一定要狠狠地给你烙下才行!这是预支生日礼物!」

半个月?

一些画面闪过了亚纱的脑海。

那是被大个子们带回了小屋后接受治疗的亚纱,还有被训斥得一个劲地哭泣的加莉娜。

不再拥有这里的钥匙的加莉娜每天只能眼巴巴地在窗子那里陪伴着独自一人的亚纱。

偶尔会半夜凑到窗前来,用冻得发红的小脸贴着窗子跟亚纱说会儿悄悄话。

其中还有已经无法辨识的话语,但是说出那些话的加莉娜绯红着脸颊逃走了。

忍不住寂寞的加莉娜砸坏了门锁,任性地把亚纱带出去玩,尽管被大人们看到依然会挨一顿训斥。

与加莉娜相处的记忆一点点涌现出来,在这个连人心都被冰封起来的国度,加莉娜是这里唯一的温暖。

加莉娜和他们,果然是不同的。

如果这样的生活能够一直持续下去……

亚纱开始对此抱有了期待。

但尽管此刻自己这样想,也许明天睁开双眼,又会再次变成陌生人吧。

记忆的衰退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不管是为了自己的身世,还是为了继续与加莉娜在一起,亚纱都会选择再赌一次。

只要有了某一样东西,自己的记忆就算无数次消失,都可以再次找回来。

拿着各种书本和设备的大个子们出现,亚纱做好了接下来的打算。

「加莉娜,明天见!」

亚纱往屋子跑去,向加莉娜挥了挥手。

「亚纱,明天见!」

在加莉娜的注视中,亚纱回到了屋子。

但屋子里除了一个还带有体温的围巾以外,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亚纱用隐身术藏匿了起来,遵循勉强能回忆起来的路线跑出去。

原本记忆里在那个方向有着一个能恢复自己记忆的东西,如今即使感应不到那个东西,按照自己曾经经过的路线,也能更加靠近的吧。

飞快奔跑着的身体忘记了严寒,为了节省体力,亚纱解除掉隐身。

也许只是被冻得失去了知觉而已,但亚纱坚定的信念并没有因此而放慢脚步。

这次不是为了找寻自己的身世,而是为了让与加莉娜生活的每一天得以继续下去。

快了,应该就在附近。

从塌方的坡道上迅速滑下,亚纱艰难地在并不太远的雪地里跋涉,总算赶到了这里。

但这里并没有那个东西,只有一个在装载热气球的老人。

在亚纱注意到老人的时候,老人也发现了她。

须发尽白,佩戴着各种勋章的老人,即使这个岁数也没有把厚重的战甲卸下。

「是三零一号吗?」

老人仅仅是看了看她的容貌,就叫出了她的实验代号。

「请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的记忆,我的身世,还有你们的实验……」

「即使找到一号记忆碎片对你也没有丝毫帮助,因为那个东西储存的根本不是你的记忆。正好对于你的实验也结束,一号碎片也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亚纱僵在了原地,她无法理解老人说的到底是什么。

「等等,你究竟在说什么,什么记忆碎片,什么储存记忆。」

「反正你也熬不过多久,姑且告诉你吧。你的用处仅仅是为我们测量记忆之塔碎片的信号范围而已,这对我们的计划至关重要。而从包括你在内的数名失忆精灵的实验结果让我们了解到记忆之塔碎片的信号范围是有固定值的,并且感应距离和能达到共享记忆的距离也有分别。反正你也无法理解,就当是一个老头子在唠叨好了。不过你还是赶快回去比较好,不管如何,你要是死在荒郊野外也会让人困扰的。」

老人的热气球渐渐膨胀起来,载着老人离开了地面。

「另外,但类似于你们失忆的诅咒,我们彼辛斯巨人受到的则是记忆的诅咒,那是永远也无法割舍掉记忆的残酷诅咒,如果你不想让那个孩子伤心一辈子的话,那就趁着还有意识的时候回去吧。」

老人的声音越来越小,热气球在视野里渐渐消失。

过于失去实感的信息让亚纱再次陷入一阵恍惚。

一些往事一闪而过,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那是失忆症再次发作的征兆。

好不甘心。

重要的东西、珍贵的东西,那个美妙的极光之夜以及加莉娜任性的脸,从亚纱的脑海里接二连三地消失。

——我……不想就这样消失……

亚纱强行驱使着自己失去知觉的双腿奔跑起来。

——我非去不可。

因为已经无法挽回,所以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办才行。

身为实验品的亚纱,本来只是用完即丢的道具而已。

但作为实验品生活的每一天,却因为一个女孩子而改变了。

——亚纱,明天见!

加莉娜接受了亚纱,每天和她一起度过,她的第一个朋友。

她和亚纱定下了明日之约。

她将要在明天过九岁生日,给亚纱介绍一个崭新的自己。

在因为失忆症的折磨中活得浑浑噩噩的日子里,亚纱第一次有了迫切想要活下去的理由。

和加莉娜一起生活。

亚纱的梦想,差一点就可以实现了。

但这不过就是个幻想而已。

因为上次来到这里引起塌方而被积雪掩埋的关系,亚纱失去了寻找那个东西的最后机会。

没有任何追求与不耐烦地陪那孩子玩耍,亚纱的人生究竟是什么呢?最初因为失忆而彷徨的亚纱常常这么问自己。

而现在的亚纱终于明白了,她的人生并不是在某个保存着她记忆的东西里。

失去所有的记忆,然后死在无尽的雪原里,这样不会感到痛苦吗?

本来怀着绝望的念头,在这里死掉就可以结束了。

但幸好有加莉娜在。

——亚纱,明天见!

那个亲吻过自己的孩子最后给自己道别的一幕浮现出来,紧接着又消失了。

空白的脑海里,一些情景一个接一个地掠过,那是——

那是与加莉娜认识之前,自己作为实验品而遭受各种残酷对待的绝望回忆。

但这些回忆,因为后来与加莉娜的相处太过幸福,以至于一点也想不起来。

在最寂寞最冰冷的时候,是加莉娜用大衣裹住她,让她感到了温暖。

加莉娜的存在让亚纱本来已经不可能有转机的命运出现了偏移。

亚纱被绊到摔倒在积雪里。

双腿稍微恢复了点知觉,那毫无疑问,是即将失去一切的亚纱的回光返照。

「我非去不可!」

想要看到年长一岁的加莉娜,想要好好地为加莉娜准备生日礼物。

不止是九岁,今后的十岁,二十岁也……干脆一口气准备好了,她会不会说亚纱偷懒呢?

那种时候,只要做一些她所喜欢的,比如亲吻之类的事情,或者陪她一起看极光,说不定就可以侥幸逃过了吧。

亚纱挣扎着站了起来,向前蹒跚着走去……

村子里比别人都要小一号的脚印渐渐消散。

清晨的阳光从窗外透了进来。

因为连夜赶路以及失忆症晚期的关系,亚纱惨白的脸在窗子上倒映出来。

拜托了,再一会儿就好。

再记住一小会儿就行,即使之后全部忘记也没关系。

亚纱将昨天好好放在屋子里的围巾围了起来,上面有加莉娜的气息。

作为实验品被关在这个小小的屋子里,空无一人,谁也不会来关心她的、空虚的地方。比起残酷的实验而言,首先是被孤独削弱了意志。

所以在遇到加莉娜之前的记忆,痛苦得无法被回忆起来。

我想要和加莉娜一起……生活下去。

困惑、焦躁、不安,好像又回到了与加莉娜相遇前的,作为实验品的自己。

但在想起加莉娜的脸以后,这些情绪都被温暖和幸福的日常生活驱赶了。

只是作为实验品以外的时间去陪一个女孩子玩而已,那样的生活连称之为日常都有些不妥,但是……已经足够了。

亚纱露出动人的笑容,因为她看到了一个笨拙地跑动着的身影。

远处迎着阳光向小屋奔跑过来的加莉娜,拿着一页纸。

那是为了介绍已经九岁的加莉娜而准备的,自我介绍的台词。

看到加莉娜的脸,即使眨眼以后记忆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要盯着不放,亚纱在最后一刻就不会忘记。

亚纱仅存的力气无法再支撑那样的灿烂的笑容,随着最后一丝意识渐渐溶解掉了。

加莉娜满怀着欣喜打开房门,一如既往迎接带着笑脸前来玩耍的加莉娜的——是永远沉默下去的亚纱。

亚纱与加莉娜「明天见」的约定,亚纱想要为加莉娜准备的生日礼物,只差一步就能实现了。

无论加莉娜怎么哭着呼唤,亚纱的双眼也没有睁开的可能吧。

在冷漠的大人当中,没有人会在意一直哭泣个不停的加莉娜。

他们将亚纱封在贴有实验数据的箱子里,在数日后伴随临时回家的老头子一起运送到了佑拉大陆。

亚纱只是无数试验品当中毫不起眼的一员而已。

据说他们在佑拉大陆尝试记忆之塔碎片对于失忆症晚期的精灵是否起效的复苏实验,不过似乎没有太多的成效。

他们讨论着加莉娜所听不懂的术语与计划,像是对待一件物品一般谈论着打算对昏迷不醒的亚纱实施的残酷实验。

在那时候,加莉娜似乎没有再独自一个人玩耍。

谁也不知道她到了哪里去,只不过吃饭的时间还会按时回来而已。

不过所幸的是随着长了一岁,加莉娜的天真性格有些收敛,显得比同龄人更加成熟,更像一个宠辱不惊的彼辛斯巨人,这是大家所欣喜的事情。

只不过对于加莉娜来说,再也没有什么值得欣喜的事情了。

据说不久之后加莉娜踏上前往佑拉大陆的旅程,在离开之前,加莉娜曾打开过那间小屋的门。

加莉娜笨拙的技术所编织的围巾好好地放在桌上,上面拴着一个破旧的锦囊,这是亚纱唯一能代表过去的东西,正如她的过去一样,这个锦囊干瘪得似乎空空如也。

里面曾经放过什么呢?

运送亚纱的人们打算把它扔掉,却被加莉娜好好保管起来。

打开来看,里面有着「加莉娜,生日快乐」的纸条。

那是一无所有的亚纱在最后弥留之际,唯一能给出的生日礼物。

——真是太敷衍了。

嘴上这么抱怨的加莉娜埋着脸让人看不清表情,默默地将它放进了行李。

打开窗子,彻骨的寒风吹了进来。

一张字迹扭曲并且写上可笑的自我介绍的纸页被加莉娜扔出屋外,乘着风飘向远方,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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