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一声吼,吓我一大跳,刚刚还热情似火的老廖,一刻功夫不到,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呢?听说话语气是嫌弃我。只是吃了一顿饭,我仔细想想,在饭桌上,我并没有什么不妥和失礼的地方呀!怎么就让人家看破了相,嫌弃上了呢?我窘迫得不行,坐立不安,手足无措……
“老廖!你也太小气了吧!吃你一顿饭就把你心痛成了这个样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家子气了?”老朱老道圆滑地叫起来,脸上露出一副揶揄的笑。
真是小气吗?我认真地看着村长的脸,急想知道答案。
“我不是针对你们发火,而是气你们那个乡教办,做出的事太不靠谱。我只要一看见这个东西,我就来气。”村长用手指敲打着介绍信,说道:“我们村有一至三个年级,总共10名学生,派一名教师来工作,一人要教六门课程是辛苦,再加上交通不便,老师不好分派,这点我能理解。但是,你教办应该指派一名老成稳重的来呀!前年,以及再早些年的老师我就不说了,单说去年的程老师,对!也你领来的,还是个吃国家粮的正式老师呢!人却懒得要死,每天上午睡到九、十点都不起床,晚上打牌,一两点不睡觉。课是基本不上,天天叫孩子背书。村里给他准备了锅灶,却不做饭,硬要要求到孩子家里去轮流着吃“轮供”吃“轮供”就吃“轮供”!他倒好,饭桌上未见荤腥,他还不下筷子!没有荤腥回头就拿谁家的孩子出气。老朱,你知道,现在农村有几个家庭天天吃得起肉的,过大年,才买个两三斤应个景。不瞒你说,我们今天吃得这么丰盛,是村里出一半钱,我出一半,你们这么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是稀客!我是不能怠慢的。如果天天这样吃,有几家吃得消?你们说说,这个程老师……他……”村长此时脸色铁青,气结得化解不开,手敲击着桌面咚咚作响。
“这只是个个例,是个例……”朱老师尴尬地搓着手,傻乎乎地笑。
“小徐老师,我问你,你会炒菜做饭吗?”村长直视我,问道。
我摇头。还真不会做,我不免有些脸红。
“六门课,你没有任何教学经验,你打算怎么上?”
我更茫然,还是摇头。
“这叫什么呀?这叫,缺德害人误人子弟!完全看得出来,小徐老师还是个刚出学校门的大孩子,我们农村学个木匠还要学上三年呢,你们也不安排个老老师好好带一带,就这样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并且又没有生活经验,他怎么工作?怎么生活?老朱,我问你,这不是缺德害人误人子弟,是什么?”村长越说越气,脸都变了形。
“这……这……”朱老师无言以对,脸色也难看了,只有搓着手,讷讷着。
“今天,我本不该在这里发火,向你们说这些话,我实在是气不过!我已经想好了,明天就去乡里,把我们这个学校取消,让孩子投宿到山外的亲戚家就近上学,没有亲戚的就住校。实在没有办法的就只有辍学啦!唉……”廖村长无奈地长叹一声。“老朱,你把小徐老师带回去吧,有机会再来玩!”
这一刻,我竟觉得廖村长仿佛是在为我鸣不平,道出了我心头暗藏的怨气。一股暖流涌上心头。眼圈一热,差点掉下泪来。再看眼前的廖村长是个多么纯朴厚道的人啊!他对老师已经有了如此深的成见,换位想想,如若是您遇上这样的‘老师’,现如今又有个“不合格”的老师来了,能忍得住不当场报怨,不露出半点声色?是我,是绝对忍不住的!而他却在我们来时,不声张,不抱怨。反而是热情接待,待到我们酒足饭饱后,才述苦。如果,不是一个厚道有城府的人,在一见面就抱怨,谁还会有心情吃得下这顿饭菜?就是山珍海味摆在你面前,你也无法下咽啊!
涉世不深、嫉恶如仇、年少的我猛然间,对未曾谋面的程老师竟然无来由地有了深深的恨意!直恨得我牙根痒痒!
我们从村长家里出来,默默地往村口走,忽一回头,却发现身后有几个孩子,远远地跟着走,一个个羞涩地张着乌黑黑的眼睛,瞅着我们,那目光中满是期盼。待我们走得很远了,村头还站着那几个小身影,他们还朝我们痴痴地望,我心忽地揪了一下,不禁惆怅若失……
一路沉默无语,我们心情很郁闷,谁也不愿意打破这个沉默。当时,我在心里暗暗发誓,当我走上讲台时,我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老师这个称谓,对得起一张张向你投来充满期盼目光的孩子。
不觉,重又上了塔科公路。
“你先回去,在家等消息吧,看教办怎么安置你。现在没有了岔路,你一直往回走就回去了。我不送你了,你看到了吧,那个位置就是山下小学,要不要过去玩玩?”朱老师手指着一片广阔的田野外的一个大村落的一角,对我微笑着,邀请道。
“不了,我早点回去,再见了,谢谢你来送我!”我不愿意看见也怕看见,那五位新分来的老师对我瞟过来的异样目光。
“说得什么话,送你是我的任务,好了,再见!”
不曾想,我们在一个星期之后,还真的再次见面了。
原来,廖家坞村小取消后,学生并入了山下小学,很自然的,我也随着孩子被派到了山下小学任教。
当我用自行车驮着行李驶进山下小学校大门时,正是下了早读课的课间休息时间。大老远地,就有几个学生从教室里跑过来,看着我,哈哈地笑,有一个小声地说:“老师,我们看见过你,你去过我们的村里。”
“哦,是吗!这样说来,我们可是老相识喽!”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也跟着笑起来。想必是他们送我和朱老师出廖家坞村的。
“老同学,我们终于还是会师了。”志强奔过来,用手拍着车头,说道:“好险啊!缘分啊!听徐校长说,这个星期会来一位新老师,我猜想十有八九是你,廖家坞村小取消了,学校来了八个分流生,我班接收了一个。想当然的,学生来了,老师也得跟着来呀!对了,徐校长刚刚来,现在,正在食堂呢,你去打个招呼,看她怎么安排你。”志强指了一下食堂所处的位置,随后压低声音,鬼秘地把嘴附在我耳边,悄声说道:“还有一个事,如果校长要叫你带一(2)班,当一(2)班的班主任,你得尽力推辞,为什么呢?晚上,我再和你细说。”
我没有细想,点了点头,表示已经接受了志强的忠告。按照志强所指,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廊尽头,再拐个弯,我迎面看见门楣上赫然钉有‘食堂’二字的房子。我走进屋,屋里光线有些暗淡,我看见,一位留着齐耳短发,四方脸,中等身材,体态丰满的中年妇女,她正站在桌边,呼呼作响地吃着稀饭。
“今天,家里有点事来晚了。”她咽下一口粥,抱歉似地说道,而后,她问道:“你和志强认识?”她现在站在的位置,清晰地可以看见我和志强刚才在交谈。
“我们是老同学。”
“哦……这样啊,那你就和志强住一个房间吧!学校一下子新分来了六位老师,房间不够住,你们是老同学,就先挤挤。老同学感情好,住一间房,方便交流。至于工作吗!先不急,你先安顿好自己,熟悉一下学校环境。等我和徐寿勇主任商量后,再和你说。”徐校长干脆利落地安排我的住处。
她给我第一印象,是个干练有魄力的女校长!
“哎,你的介绍信呢?”在我转身要离开时,她问道。
“哎哟,差点忘了。”我尴尬地笑笑,急忙掏出介绍信,递过去。
“徐月生老师,哈哈,我们五百年前是一家呢!”她放下手里的碗筷,接过介绍信,说:“你一直顺着走廊走到尽头,右侧末尾一间房就是你的房间。”
此时,我心里觉得特温暖。一句‘五百年前是一家’,一下子拉近了我和徐校长之间的距离。
我很快就铺好了床铺,便没有事可干了。一个上午,志强只回来了一次,坐都没有来及坐,便又急匆匆地出去忙了。看样子,他很忙碌。
学校是老式的口字形布局,从大门进来,两侧是对称的老式车间式三角形瓦房的教室,迎面是同种款式的房子,这里是老师集住宿办公与一体的办公屋。那时,没有办公楼,只有这简易的办公屋。在办公屋的左右两侧,一边一个用水泥浇筑的乒乓球台,中间一杆升旗杆,红旗在旗杆上迎风飘扬。四周垒有高围墙,不知道为什么,围墙竟然把一座高大的古戏台圈在了校园内。那古戏台还安装上了长长的大木板,像窗户上拉了一道窗帘。
在上课时,我发现有一间教室里发出很嘈杂的声响。与别的寂静班级比起来,显得尤其突兀,格格不入。我悄悄走上前去,看见教室里有老师,但却懒洋洋地坐着,教室里吵闹成这样,她竟然充耳不闻。一看班级排号,竟然是志强提到的一(2)班,我觉得很稀奇,身为一名老师,怎么能容忍自己班里吵闹成这个样子?
中午,志强终于空闲了下来,我等不及到晚上,就迫不及待地追问志强,这一(2)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老师怎么不管呢?
志强看了看门外,站起来,拘谨地关上门。说:“学校里除去我们六位代课老师外,还有一位代课老师,她是徐校长的儿媳妇,她不用去考试的。听别人说,她只有小学文化,年年她都只教一年级语文并带班。从去年开始,学校为了调动老师的积极性,徐校长开始推行奖勤罚懒制。何谓奖勤罚懒呢?就是以每个学期的期末考试成绩,即语文、数学两科平均分之和,在全校班级中按平均分的高低来排名。例如:我们学校有九个班,取前三名,第一名奖150元;第二名奖100元;第三名奖50元。落后的则取倒数后三名,倒数第一的罚150元;倒数第二的罚100元;倒数第三的罚50元。也就是说最落后的出钱给平均分最靠前的。去年校长儿媳妇被罚了100元,这次一开学,她儿媳妇就去了一(2)班,选走了五名聪明伶俐的学生,换回来二个脑膜炎痴呆,一个见光眼睛就眯成一条缝的半瞎,还有二个现在看起来正常,以后怎么样就难说了。校长是本村人,谁家孩子什么情况她们是最了解的呀!我们则不清楚!本来大家就不愿意教低年级的课,带低年级的班,现在,被校长儿媳妇这样一弄,大家更不愿意更不敢接这个班了。你说谁愿意吃这个哑巴亏,当这个二百五!”
“那就这样耗着?”我心有不忍地说。
“那有什么办法,谁都不想被罚钱,我们都以新来没有经验为借口往外推!你不会傻到想去接吧?”
“我脑膜炎痴呆呀!”我笑笑,而后,我担心地问:“如果校长硬点名指姓叫我接这个班,那我该怎么办呢?”
“你不会这么倒霉吧!”志强瞪大了眼,惊叫起来。
世间的事往往如此,你怕什么,它偏偏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