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妈妈满面春风地回来,她还没有来得及放下担子,便笑盈盈地对我说:“生仂,有一个好消息,我要告诉你。”
“对于我,哪会有什么好消息!”我抬了一下眼皮,不抱任何希望。
“今天,我遇见你同学志强,他正好去乡教办报名,报考代课老师。现在,乡里正在招小学代课老师呢!我叫他帮你也报了名。虽说是个代课老师,36块钱一个月,工资不高,但能天天不离开书本,不至于荒废了你的学业。我晓得你心思不在家里,一心想出去。出去也好!少了你,我们也忙得过来。唉……省得我们成天看着你现在这副萎靡的样子,大家都难过!”
“真的?”我眼睛一亮,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都说知子莫若父,看来,知子也莫若母啊!
“这孩子,妈妈什么时候骗过你!听人说,还可以一面教书一面自学,接着可以考正式老师呢!你要好好干,如果有朝一日,能转正就好了,我们家也出个吃国家粮的,就是我们累死了,也甘心!也值了!”妈妈忘情地说,眼睛里忽地有了泪光闪现。
“嗯!”我默默点头,心里猛然敞亮起来。有了‘柳岸花明又一村’的欣喜。
两天后,志强约我一起走进了乡政府宽敞的大会理堂,来参加招代课老师的卷试。卷试考语文、数学两科,合并作满满的一张试卷,正反两面,正面语文题反面数学题。题目不难,没用多久时间,便顺利解决。仔细检查一遍之后,我抬起头四周张望。才发现来考试的人还真不少,在我四周黑压压地坐了一大片。大家都知道现在的孩子就业紧张就业难。其实,在我们那个年月,出路也是窄窄的,机会少得可怜!我国国情就是人多啊!处处都是人满为患!
不久,传来信息,说我考得不错,在这次三百多人参加的考试中,我竟然考了个第二名。
又不久,我接到通知,仍然是去考试的那个大会理堂领取分配到校的介绍信。
领介绍信的那天,大会理堂热闹非凡。
在大会堂一人多高的主席台上,一字排开摆放着二十多张桌子,每张桌面上立着一个大三角牌,上写:某某小学。桌后坐着校方接新人的代表。
教办主任——汪精武操作浓重的本土话,时不时,这个……这个地打着官腔,喊叫着新老师的名字。
被叫到名字的,去接汪主任手里接递过来的白宽边的入校介绍信,再按介绍信里所填的学校,去主席台找与之相对应的学校代表报名。
此时,主席台近前不时传来,“哎呀……哎呀……我的学校在这里呀!”如同见到失散多年亲人般的惊喜狂呼。
我兴奋得翘首以待。
忽地,志强拍着我的肩,无比优越地显耀道:“我分到了山下小学,离家近,来回方便!”
“你介绍信还没有拿到,你怎么就知道了?”我惊讶。
“我舅舅在教办呀!早就安排好了!你呢?”
“我没有找人,分个学校也要托人情,不至于吧?”我信心满满,心里有点小得意!就凭我这成绩,人家学校还不抢着要。
志强眯缝着有些近视的眼睛看着我,像在看一个怪物,而后,他嘿嘿嘿地鬼秘地笑起来,“你呀你……老同学,那些边远的没有人去的学校,有你的份喽……”
“嘁!”我不以为意。
汪主任手里的介绍信越来越少了……我心无端地提了起来,看来情况不容乐观啊!但我转念一想,不就是教学吗!到哪里不是教?
“徐月生……徐月生……”汪主任正大声地呼喊着我的名字,并四下里张望。
“来了……来了……”我回过神来,半跑着来到汪主任面前。
“这个……这个……小徐,这个是你的,这个任务有些艰巨,这个年轻人吗,不能怕难,要有,这个……这个……迎难而上的精神!啊……”汪主任和蔼可亲地递过介绍信,并拖腔拖调地勉励我。
“嗯!嗯!”我十分感动的连连点着头,接过介绍信。
只见介绍信上写道:兹有徐月生老师一名来贵校:(廖家坞村村小)执教,望贵校接洽并协助,为望。此致敬礼,乡教育办公室,某年某月某日。
“汪主任,廖家坞村村小是什么学校呀?我怎么没有听说过呢?”我看过介绍信后,急忙叫住转身要离去的汪主任。
“哦……差点忘了说,这个……你找一下,主席台上,这个……山下小学的朱相豪老师,他会安排你的。”汪主任指了指,在主席台上,山下小学牌子后面一个腆着大肚腩的中年男人。在当时物资还不太丰富的年代,长一副大肚腩的人相当少见,一般只见于领导干部。不像现在满大街行走的都是如同被毒蜂蜇得肿胀起来的胖子。
我走上主席台,来到朱相豪老师面前,递过介绍信说:“朱老师,汪主任让我找你。”
“哦,是你呀!”朱老师接过介绍信看了一下,又把介绍信递还给我,说:“一直就等你呢,好了,人齐了,我们出发回学校。”
“是吧!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志强从我身后,一把把介绍信夺了过去,他看后,撕裂般作响地抖着介绍信,有料事如神的得意。
“还不是一样教学,大惊小怪!”我嘴巴上虽然这么死强,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走了,走了。”志强把介绍信还给我,默默地摇头。
被分到山下小学的有五位新老师,二男三女。他们都是山下小学附近村的。他们一路嘻嘻哈哈聊得火热,其乐融融。对今后的共事生活充满了热情。他们骑车在前时不时向我投来怪异的目光。孤零零的我俨然成了他们群体之外的另类。
我们骑着自行车沿着塔科公路一直向北行进。我们这一带是神岭山脉与天分山山脉夹击形成的八字形丘陵地带。越往北,地势越高,离高山越近。大约走了十公里的样子,渐渐地人明显能感觉到高山凛凛的逼人气势。
“你们五个,去学校找徐校长报到。你们都是本地人,不用我带路了,去吧!”走到一条岔路口,朱相豪老师停下车,对那五位老师说道。
志强朝我挥挥手,扮个鬼脸,摇着头,‘哗啦啦……’地骑着车,拐过一个弯道,一群人渐渐地走远了。
“我们走吧!”朱老师对有点失神的我招呼道。
“还有多远呀?朱老师。”我问。
“哦,快了!”
又走了五华里,突然,朱老师带着我下了塔科公路,骑上了一条盘山甬道。紧接就是上下陡坡,路势险峻起来,自行车没有办法骑了,只能推着走。
“朱……朱……朱老师,还……还有,多……多……远?”我气喘吁吁。
“快……快……快了!”
又走了许久,我实在有点支持不住了,支起自行车停了下来,牛喘着粗气。在平坦的路上,自行车是个很好的交通工具,此时此刻,在如此险峻的路上,它就是一堆没有用的破烂铁。
朱老师也停了下来,微笑着看着我,手扶着自行车,一个劲地喘。
“拐……拐过,这个……这个弯,就能……看见村庄了!”
“哦……真的……要到啦?”
“嗯……”
“走!”我休息够了,听说拐个弯能看见村庄了,便打起了精神。
果然,拐个弯,我远远看见前面山坳处有个村庄。在银白的薄雾笼罩下犹如仙境,真美!
“别看了,快点,早点赶到老廖家吃午饭去。”
看见了目的地,我心情忽地好起来,脚步也轻松了。二十分钟后,我们进了村。
这是个背山依溪而建的有些年头的村落,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悠闲地从村中间缓缓蠕行,一群鸭子在小溪里嬉戏,几只灰不溜秋的狗站在远处,向我们狂吠,小溪边洗东西的妇女,抬起头来,好奇地打量着陌生的我们……
接待我们的是住在村东头的廖聚焱村长,他五十上下年纪,板寸头瘦长脸,身材修长,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豪气。
“来……来,朱老师,还有这位……”他看了一眼我递过去的介绍信,说:“哦……小徐老师,屋里坐!屋里坐!都饿了吧?先吃饭!”
进屋,见堂屋的八仙桌上早已摆放好了碗筷与四菜一个汤。有米粉蒸肉,腊肉炒竹笋,一盆清蒸泥鳅,再一个肉片炒南瓜。一大盆西红柿蛋汤。看来是知道我们要来,早就做了准备的。
“来……来……把酒都满上!”廖村长热情地把一硕大酒壶的口伸了过来。一边斟酒,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小徐老师,今年多大了?”
“不……不……我不会喝酒!今年19岁!”我急忙站起来,护住自己的碗。
“真不喝?哪我就不勉强了,没有菜,饭吃饱!老朱我们喝!”村长帮朱老师满上酒,转过头来,问道:“小徐老师,你教几年书了?”
“刚来,还没有教过呢。”
“搛菜呀……”村长往我碗里压了一大块蒸肉。“年轻人莫要拘束,随便吃,啊!”
不知道是走路走饿了呢,还是这里的饭菜好吃。这顿饭,我吃得特别可口香甜、有滋有味!
我们都吃饱了,正喝着泡好的绿茶。
廖村长突然站起身来,‘拍’地一声,一巴掌拍在放有介绍信的桌面上,他瞬间变脸,决绝地吼了一嗓子:“这个小徐老师,我们村不要!老朱,你怎么带来的,你仍然怎么给我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