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即便到现在,白露依然不大懂听戏,都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她这个外行听得虽然不是热闹,可是这里边的门道,她确实不大懂。但祖母过寿辰的那次戏曲,她是真的听进了心里,以至于很久很久之后,每每回想起来内心依然震撼不已。
《崔莺莺待月西厢记》,白露不知道祖母为何单对这曲戏深爱不已,难道老人家心中有一段红尘往事不可追忆?当然白露不敢过问祖母心中的过往,只是当初她仿佛能感受到祖母为何那般喜欢的心情,当她看到戏台上崔莺莺的扮演者,咿咿呀呀开腔吟唱起来时,一眉一眼,举手投足间,全都牢牢地吸引着她的视线,半分都挪动不了。
她想这就是戏曲的魅力吧。
自那之后,她对青衣或者花旦这一角儿,总有一份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小姐。”王妈拿了蜡烛,折身回来,就见白露正盯着墙壁看,眼珠子都不见眨一下,心下正着急时,白露转头看向她,目光清晰,夹着一丝微冷的光。
“这间房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任何人进入。”白露说完,目光重新落定在墙上。
王妈一怔,回过神后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却突然倒退一步,布有细纹的眼角微微颤动,一丝恐惧溢了出来。
“小,小姐,你看那,那里”王妈颤抖地指着墙上的某处,神色惊恐。白露拧眉,顺着她所指的看去,目光骤然一紧,随即缓缓舒展开来,她勾起唇角转头看向王妈。
“王妈,那是釉彩折射的光,”她的语气有些无奈,“你不要听信那些人的谣言,宅子我先前命人打听过,是一处很好的古宅,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些东西。至于那些人为什么要那样谣传,我不知道,但我想其中定是有原因的。好了,不早了,我们去休息吧,其他的明天再说。”
白露说着,俯身吹熄了桌上的蜡烛,抬步朝门外走去,王妈瞅了一眼她的背影,又瞅了瞅墙上的戏服,总觉得先前的那抹荧光并不是她的错觉,可是现在仔细一看,又什么也没有,难道真的只是她的错觉?
王妈摇了摇头,吹熄了剩余的几根蜡烛,边朝外走还边在心里计划着,明天一定要请个好点的风水师傅来看看,即便没有那些东西,为求个心安,这事儿也不能省。
夜里有点凉,白露睡得不大安稳,醒来时本想喊王妈加一床被褥,可是一想到王妈白日里也忙活了一天,不忍心再去叫醒她,索性自个儿从床上爬起来点着蜡烛下到一楼客厅。
这一醒,恐怕就再难入睡了。
客厅里放着一些还没有来得及整理的用物和家具,杂七杂八的堆在那里,虽然有些乱,但是想要找一件东西还是很容易的。白露从一个大箱子里翻出一床蚕丝被,拿起来夹在腋下,另一只手举着蜡烛,朝楼上走去,在将要拐进卧室门口时,发现一旁的走道里透出一道亮缝,微黄的光亮在漆黑的过道里,幽幽弱弱,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
“难道王妈离开的时候忘了熄蜡烛?”白露顿了一下,把蚕丝被放到床上,转身出了房门。
她推开虚掩的木门,看见老旧的木桌上,快要燃尽的蜡烛残端上积满了烛泪,昏黄的光一点点变淡,仿似下一秒就要被一室的黑暗吞没。
灯芯一闪,烛光虚晃,眼前的昏黄又暗了一分。
白露走上前,立刻将手里的蜡烛点上,倒滴一滴烛泪在桌面,并将手里的蜡烛摁在上面,固定好。
转身想找个地方坐坐,却发现屋子里唯一的一张座椅上面还落满了灰尘,四下搜寻的一圈,目光落在椅背后面的墙壁上。
破旧的墙壁早已面目全非,可是从那翻起破裂的表皮上,依稀可以看见最初的敞亮和白净,仿佛时光都没能使它老去,它的光鲜沉淀在深浅不一的褶皱里,不因岁月的跌宕而尘土飞扬。
白露挪开脚,一步一步走了过去,手情不自禁地抚摸着凹凸不平的纹理,心间却仿似有股不平的潮汐在跌宕,在起伏。
心口莫名一痛,白露猛地缩回手,眼前海浪一般上下波动的视线渐渐平静下来,白露稳定心神再度看去时,破旧不堪的墙壁冰冷生硬,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小姐,你怎么在这里?这么晚你怎么还没睡?”王妈也是被冷醒的,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从小就体寒的小姐,立刻到楼下抱了一床被子跑去小姐卧室,却不见小姐身影,于是就寻了过来。
却不想小姐这么晚会在这里干什么?
白露闻声回头,白皙的面容上落下一层阴影,她眉间隐忍,似有疲惫,却被撑开的笑容浅浅扫去,“没事儿,我就是一时睡不着。”
她抬手扒拉了一下头发,秀丽的长发在灯光下甩出柔畅的弧度,整个面容因着无意间流露的慵懒多了几分风情和魅惑。她见王妈一脸关心地看了过来,立刻笑着上前将对方拥住朝门外推,“走吧,我们回去睡觉。”
王妈还是担心,回头盯着她看,“又失眠了?”想了想,似乎还是不放心,“我下楼找找,先前安眠药也不知道吃完了没”
白露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直摇头,眼里有无奈也有温暖,王妈果然很了解她,而且似乎她也越来越离不开她。
当初一个人执意从白家出来时,王妈坚持让她带她一起走,当时白露是不同意的,毕竟王妈在白家忙活了大半辈子,功劳苦劳都有,白家绝对可以提供她一个安稳舒适的晚年生活,甚至只要她想,白家还可以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财大势大的白家确实能够做到。
如果跟着她,王妈可能比以前辛苦,甚至失去了她想要的安稳生活,这样的结果白露不想看到,可是她没有想到王妈是那么固执的人,固执到让她的一再拒绝渐渐变得于心不忍,甚至最终妥协。
她说,“王妈,自我母亲去世后,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离开白家,白家虽然生养了我,可是在那样一个庞大的家庭里我感觉不到家的温暖,那里的冰冷让我恐惧,我一天都待不下去,我离开白家,以后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白家大小姐,这样你还要跟着我吗?”
无权无势,并不能庇佑你,可能连我自己都自身难保。
王妈却说,“小姐,老奴在白家这么多年,看着你由一个小不点儿,一点点长大,成为如今的亭亭玉立,你就像我的孩子,我不仅要待在你身边,守着你,我还要看着你成家,还要看着你幸福,还要看到你有小小姐,老奴想一直陪着你,看着你。”
最后,原本打算孑然一身独自离开白家的白露,带走了跟在她身边二十多年的老奴王妈,两人一起离开了那个冰冷的大宅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