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郑露霞招呼着叶小帅和刘忆南,说大家在一起坐坐说会话,又拿眼睛示意刘明敏先开口,自己却走进张玲住的房间,拿出张玲留在房间衣柜里的一个木匣子,放在大家面前的茶几上。
刘明敏开口说道:“小帅子,忆南,奶奶已经走了,我和你们的二妈都要回去工作,你们两个年龄还小,可能继续留在省城生活、上学,都不方便我们照顾。我和二妈的意思是,你们两个人,一个跟我回老家去,一个跟二妈的去安江市,你们两个人愿不愿意啊?”
刘明敏没有拖泥带水,直接就说出要点。眼睛定定地盯着叶小帅和刘忆南两个人,等待着他们的回答。郑露霞也是眼睛直直地看着两个人,希望他们两个人能听从她们的安排。
刘忆南看向叶小帅问道:“是你说还是我说?”
“你是哥,当然是你说啊!等会我还有一个重要的事情,和小姑、二妈说。哦!哥,在医院的时候,我让你带回家的紫檀木盒子,放在哪里?”叶小帅说。
刘忆南有些茫然的眼神看着叶小帅,说道:“就在你房间的书柜里。”心想你叶小帅竟然有什么事,都不先和我说!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呢。
“二妈,小姑,是这样,这个事我跟小帅子也商量过了,我们不准备离开合安省,不离开逍遥市,一是因为爹奶都在这里,清明祭扫还是有家人的好,小姑和二妈要回来时,不是也有个落脚的地方不是?
这二来呢,我今年已经满十六岁了,不过几年就是一个大人,小帅虽然比我小两岁,你们看他那个身板,哪里还有青少年的影子?再则,你们都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我们长大了也要组织自己的家庭的,对吧?
其三是小大还没有消息,我想他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如果我们都离开了合安省,他到哪里去找我们?他不知道我们的情况,我们也无法与他联系,只能等,是不是?”
刘明敏和郑露霞听得有些惊呆了,这是他们第一次听到刘忆南一本正经的说话,这也可能是刘忆南话说得最多的一次,在她们的记忆里,刘忆南就是一个嘻嘻哈哈,心无所累,没有一句正经话的小公子哥,今天竟然说出这么一段条清缕晰的话。
坐在旁边的龙飞接过刘忆南的话说:“你们两个人都还是未成年,独立生活肯定是不行的,我们也不放心不是,要么你们先按你小姑说的办,等到忆南过了十八岁再回来,也是一样的。”
“对对对!就这样,等你们都长大了再回来,那时候我们也都能放心了。”郑露霞表示赞同龙飞的意见。
刘明敏看着叶小帅问道:“小帅子,我知道你是最有主见的,对我们的想法,你怎么看?”
听着刘明敏这样直接问自己,叶小帅知道不表个态度,是说不过去的,只得用非常简明的话说:“我和忆南哥的意思是一样的。不过我今天要说一个重要的事。”
叶小帅小心翼翼地捧起茶几上的紫檀木盒子,轻声地说道:“小姑、二妈、姑父、哥,这个盒子是我和省公安厅的梁满仓叔叔,从通北市接回来的。”
“什么?通北市?是西北的通北市?你什么时候去的?”刘忆南睁大眼睛,吃惊地连连发问。
刘明敏和郑露霞一下子严肃起来,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木盒子,通北市,接回来的,这几个本是并不关联的平常词,在这里却蕴含极大的信息量,至少有一个结论是明确的,这是一个骨灰盒。
郑露霞眼光直射叶小帅,颤着声音问道:“这难道是——?”能让叶小帅奔赴数千里去接回来,我们家除了几年没有消息的刘明华外,还能是谁?郑露霞说不出口。
刘明敏也就瞬间明白了,眼泪不自觉地流了出来,声音已经显得粗重而沙哑,看着叶小帅追问着:“叶小帅!这是怎么一回事?跟我们说清楚。”
“二妈,小姑,也就是在二十天前,省公安厅通知洪山少管所,让他们送我到了公安厅,说是小大受了重伤,我就提出要去看望小大,他们就派梁满仓叔叔陪我一道去了通北市,二妈回来的那一天,我也是刚从通北市回来。”
接着叶小帅就将事情的前前后后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述说了一遍。说得泪花滚滚,声音咽咽,满脸的悲切、伤痛和崇拜 颤抖着声音说道:“小大是为国家牺牲的,跟大父和二大一样,都是共和国的英雄,我们刘家的英雄。”
最后,叶小帅语气坚定地说:“小姑,二妈,姑父,我非常感谢你们对我们的关心和爱护,但是,无论如何我是不会离开合安省的,我必须为爹爹、奶奶以及大父、二大和小大守灵。至于我们的学习和生活,我相信我自己有能力解决,也请你们放心!”
刘明敏从叶小帅手里拿过刘明华的骨灰盒,紧紧地抱在怀里,嘴中喃喃着,说着谁也听不清楚的话,时而哭,时而笑,时而是声嘶力竭的痛骂,说刘明华太自私,只顾自己的感受,说刘明华不孝,不顾及妈妈年高体弱。
五个人就这样哭哭,说说,哭张玲,哭刘明华,说家里的过去,说叶小帅和刘忆南的将来,一直到夜很深很深。还是郑露霞感觉到刘明敏的身体,像筛糠一般地发抖,问道:“明敏,你是不是很冷?”
叶小帅说道:“很快天就要亮,小姑真不能熬夜太久,小大和奶奶都是希望我们好好的,他们都在天上看着我们呢,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体,现在都去睡觉吧!”
“恩,都去睡吧,明敏更需要好好休息,龙飞,你一定要照顾好明敏哦。”郑露霞看看刘明敏,又看着龙飞说道。
说着,郑露霞像突然想起来的一样,把她从张玲房间拿出的木匣子,往叶小帅和刘忆南面前一推,说道:“这是奶奶留给你们两个人的,去年她好像对自己就有了预感,写信告诉我,她在衣柜里留了一个木匣子,如果么时候她来不及,就把这个交给你们。”
叶小帅又把木匣子推给刘忆南,说道:“哥,还是你来打开看吧。”
刘忆南没有推辞,伸手就将木匣子打开,见里面就两个存折,和一张十六开白纸写的遗嘱,存折里分别都存上了数额相等的钱,遗嘱是写给全家人的。
一是嘱咐刘明华和郑露霞,要代她和刘炳辉,好好养育叶小帅和刘忆南,把他们培养成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对国家有贡献精神的人。
二是希望郑露霞找到一个好归宿,尽快成个家,不能老是一个人飘着,没零没落的,会让张玲闭不上眼睛的。说刘家对不起郑露霞。
三是希望刘明敏夫妻和睦恩爱,最好添个外孙,她张玲会含笑九泉的,让刘明敏,如果有喜讯,一定要告诉她和刘炳辉。
四是两个存折给叶小帅和刘忆南一人一个,作为今后学习和生活的部分费用,其余的省军区可能会有帮助,另外请刘明敏和郑露霞,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给予帮助照顾。
几个人看着张玲的遗嘱,又是一阵泪雨飞漰,抽泣声,哽咽声,合奏成一曲感天动地的哀乐,让夜更冷!更沉!更暗!
伤悲、痛楚之情,在整个九十几平方米的房间里,弥漫着,喷张着,涌出窗外,与天上飞舞的雪花揉和在一起,飘落在山川、道路、河流、树梢……向张玲,向刘明华,向刘炳辉寄托着哀思!
在送别郑露霞和刘明敏夫妇后,从火车站回来的路上,刘忆南问叶小帅还是要不要回洪山去,说真心的一个人在家,还是有些害怕,特别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说真不希望叶小帅也要走。
叶小帅告诉刘忆南,自己已经决定了,除非洪山少管所来人接他去,或者公安局来人通知,否则,他自己是不会主动去的,何况自己本来就是被冤屈的,根本没有犯什么错,更别说犯法了。
一个星期,两个星期,一晃三个周末都过去了,洪山少管所没有人来,逍遥市公安局没有人来,辖区派出所也没有来人催促,叶小帅从周一到周六,都是做着同样的一件事,买菜、做饭,等着刘忆南放学回来。
只是每到周末,叶小帅和刘忆南两个人,都是早上坐公交车到钟鼓山陵园,陪着刘炳辉和张玲说说话,中午再坐公交车到图书馆看看书,整日里几乎都是无所事事。
从少管所出来已经四十多天,也许他们是把我忘了吧,没有任何审理和判决,就把我关进去。现在我是因为家事变故,而不得不让我回家,除此之外,也是没有任何结论和说明。难道这就算将我放回来了?
既然是回家了,就要做回家的打算,叶小帅心里准备着,明天去省公安厅具体了解一下,必须弄清楚心里才踏实,才能对今后做一定安排与谋划,免得到时候不疾而终。
这个周末,叶小帅和刘忆南两个人依然是去了钟鼓山陵园,在刘炳辉和张玲的墓碑前,叶小帅在心里与他们两个交流着,把自己的想法细细说给他们听,希望他们也支持他的想法。
叶小帅说他上学肯定是没有希望了,另外兄弟两个人都上学也没有办法支持,必须有一个人出来谋生活,不然吃饭都是问题。所以他决定全力保证哥哥刘忆南京,能够继续读书,叶小帅自己准备开始做点小买卖。
从陵园回来,叶小帅和刘忆南说:“哥,今天你一个人去图书馆吧,我到街上转转去,你到时候记得回家吃饭哦。”
“你不去,我也不去,哎,你又不是没有上过街,到街上去转什么?”刘忆南有些奇怪的问道。
“就是走走看看。”叶小帅不准备就向刘忆南说起自己的想法,一是因为不成熟,还没有明确自己可以干什么;二是少管所那边,也没有弄清楚,还是悬的;三是怕刘忆南反对,他肯定会逼自己去上学。
一个下午,刘忆南糊里糊涂地跟着叶小帅,从人民路跑到反修路,又跑到红旗商店,长江百货商店,长途汽车站,火车站,临近傍晚,又跑了几家电影院,戏剧院,几乎跑遍所有比较热闹的地方。
一个在当时来说,堪称大胆的想法,在叶小帅的头脑中逐步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