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娃子，你家的夏赋该交了吧？可叫我找着你了，总躲着也不是个事儿吧？”
方一平吃了一惊，抬起头来，冷冷地打量这个不足五尺的黄面皮老汉：“你谁啊？”
黄面皮大怒：“我谁？这十里八村的谁不认识我？你搁棋盘山周围走一遭，有不认识我王能的吗？好小子你胆子不小，敢藐视朝廷命官，怪我平时娇惯太你多了吧？”
“娇惯我？呵呵我得谢您大恩哪，你就是王能啊，久闻大名。前儿上山砍柴摔了一跤，一般人我都不认识了，除了我弟和我娘。”方一平觉得好笑。
“混账！你娘早就跟你那个死鬼老爹去了，你哪里又来一个娘！有你这么数典忘祖的吗？我得替你娘教训你个没管教的！”老汉跳脚。
“你凭什么替我娘教训我？你谁啊？”
“真是他娘的要造反啦，生你的娘是我亲妹子，我是你亲舅舅，你今天敢不认我，就冲这点我能揭了你的皮！”老汉折了根柳树枝，原地跳高儿，却没上前。
“我娘有你这样的哥？真是奇怪了，人家亲舅如父，我怎么听说我娘的二十亩水浇地是你趁我爹病重急用钱，威胁我娘，最后用五两银子一亩买去的呢？就这点你也配称我舅？我娘会有你这样的亲哥，我会有你这样的亲舅？”
“灵娃哥，别理他，人来疯了他就这样，什么舅舅啊，不够丢人钱。哥你不把他当回事儿他就不是个事儿，以后那点夏赋钱咱忙给他就是，我就不信他能拿咱们怎么着。”大嘴腰里别着一捆绳子走过来，拉扯方一平，“咱们走吧，天不早了，有工夫听鸟叫，没得瞎耽误时候呢。”
“好，你抗命是吧？看我不跟大老爷说，就说你违抗圣命拒交皇粮，你等着吃牢饭吧你，好小子你有种！”老汉脸上青一阵紫一阵，显然气得不轻。
“没工夫跟你瞎扯。我提醒你两句，第一你不算是朝廷命官，你还不够格你连个小吏都不算。顶多算乡里小吏手底下办杂事儿的；第二，别以为我不知道，夏赋得在夏收过后才交呢，这春天才来你就收夏赋，我就想知道收上去以后几个月都干嘛用了。这个道理你不说清楚，我考虑要去县衙告有人借朝廷名义巧立名目强征民赋有辱圣体，治他个欺君之罪，你看如何啊？”方一平边说边转身冲北拱拱手。
老汉大窘，手指哆嗦：”你，你，你，舌尖嘴利，我不跟你计较，反正俩月后三百文大钱一个不能少，真少了就不是我跟你计较了，你可知王法无情。“
方一平轻轻笑起来，”你听好了，别说三百文，这里算上我大嘴弟和我婶儿，三口人一共九百钱，两个月后一次缴清，要么咱们把一年的全缴清成不，条件是免我婶的劳役。这可是咱律例上说的，你别以为我不懂这个。“
”行！算你能耐，我倒要看你如何拿得出九百文来，哼！“老汉黄脸变成了黑脸，一甩袖子，伊里歪斜地走了。
大嘴嘎嘎乐，冲方一平挑大拇哥：”哥哎，我以前咋就没看出来你还有这脾气这口才的呢，你以前要是像今天这样子咱们哪能受他欺负这么多年啊！“”没事儿，哥以后都这样，对好人就好，对歹人就不客气了。走，上山去。“
一回路生，二回路熟，路上捡不尽的山花野菜，说不完的妖狐鬼怪，哥俩轻松就到了半山腰。
”停下！就那儿。“方一平突然一拉大嘴衣袖，指指崖坡底下一片林子。
”咋了？“大嘴没明白，以为出了啥事儿。
方一平小心翼翼地跳下石头沟子，扯着藤条爬上对面来到林子里。
大嘴不明所以，也跟着过来，看方一平折断一根树枝看，自己也折一枝，问：”这不就是咱们山里最常见的苦刺条么，长不成个材也没什么用，牛羊都不乐意吃它，味道苦得很。“
方一平没作声，掰一片叶子，轻轻拉断，然后盯着断口的白丝，凑近了嗅一嗅，轻轻笑起来：”这个一年两赋，可算是有着落了。我可算是找着你了。“
”哥你笑得能不能别这么……****好不好？我以前和你上街赶集，你见着人家漂亮小媳妇都没这么来劲过。你这到底卖的啥药啊？“
”啥药，弟啊，这种树咱这里多不多？“”多啊，到处都是。“”你家林子和我家林子里有没有这个？“”得了吧，咱们这里没什么人，也没什么像样的树，这里的山林也就是无主的……你喜欢这些柴禾？咱俩砍它几担回去就是了。“
”别急别急，现在是春天对吧，你瞅瞅这树梢上的叶子是不是嫩白嫩白的？暂时咱们不砍树，我们先采叶子就够了。“
”这叶子有用？那成，我回去给拿几个筐来。“
这天哥俩就在山上度过了，渴了喝点山泉，饿了啃几口玉麦饼，大嘴还从草窼里找着一窝山鸡蛋，方平用栗树枯枝儿烤熟了，拿竹枝串起来，分成三串，再拿香茅草加野生小茴香熏制一下，俩人得意洋洋地扯开嘴，举着吃。
天擦麻黑的时候，哥俩挑着四大筐树叶子回家。
第一步，晾干，山风大，把睡觉的凉席腾出来，一夜的工夫就足够了。
第二步，清理。山里没污染，只把老叶杂草去掉，老太太就能干这个活。
第三步，让大嘴把铁锅弄干净了，点上栗树枯柴，方一平伸手到锅里一尺高试了试，吸手的烫热，感觉差不多了，就把叶子扔进去，拿竹枝笤帚顺时针划圈圈，划到叶子一顺边儿卷缩，再攥成一团轻轻撒开，如此三次，眼瞅着叶子由绿变灰绿，由展开变圆条，出锅晾凉了，封在瓦缸里。第一步试茶就算是完成了。
晚上，吃罢了饭，破例点上油灯，把老太太请到桌边儿坐好，方一平恭敬地取碗，倒开水，感觉温度略降了些，捏一指进去，泡上。大嘴瞪圆了眼睛看，口水拉得老长，不明白哥在干嘛。老太太宽容地笑着，白头发在灯下闪光，让方一平恍然觉得依然在后世。
五分钟后，呈给老太太，老太太尝了一口：”娃你制的这茶不错，有点儿苦，回味倒是甜的。我年轻时也在外面喝过茶，跟这个有点像，也不太像。我娃你这个茶喝一口，除了苦后回甜还感觉凉丝丝的。大嘴把我床头那罐儿打开，里面有娘采的野蜂蜜，给一人加一勺子。“
大嘴急了，”娘啊娘啊，给我也来一口……“
”有你的，急什么“方一平乐起来，”你也尝尝。“
”咕咚”一下大嘴倒进去一碗，果然没亏了他的名号。老太太急得直拍他让他慢点。
“嗯？“大嘴又瞪大眼了，”哥啊我怎么觉得腮帮子上直吹凉风儿呢，真舒服啊，我再来一碗成不成。“
”成倒是成，不过你这一口喝掉至少咱十五个大钱。“
”噗哧……咳咳咳哥你要害死我了，这么贵的这不是茶，这是仙药吧咱没事喝什么药啊咳咳……“
“明天啊大嘴弟跟我去太平镇一趟，试试咱们这个药材，看灵不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