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苍老的女声,在阴影处,云苓找到了说话的人。
那人佝偻着背,看着湖里的女子,声音微颤,“姑娘在那做什么?”
云苓警惕的看着老者,并不回答。
老人也不管云苓是不是回应,继续说着,“湖里冷,姑娘快上来吧,冻病了是没人管的。”
见对方似乎没有恶意,云苓才道:“我抓条鱼,就上去。”
“湖里没有鱼的。”老人的语气十分肯定。
云苓疑惑,“你怎么知道?”
“这湖里除了鬼魂,什么都没有!”
话传到云苓耳朵里,她只觉得寒意骤然从脚下蔓延到全身,她再也不敢多想,逃命似的一口气跑上岸。
喘气的工夫,那老人已经走到她身边,面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离得近了云苓才看出来,这人不过就是个普通的老人,眉目还算慈善,只是背有些驼了。
心跳平息下来,云苓责怪道:“你刚才说什么,这湖里哪有什么鬼魂?”
“这里的人从来都是自生自灭,凡是挨不下去的,大多在这里投湖,湖里阴气重,鱼早就死光了,就连水草也不生一棵,姑娘才到掖庭,不了解的。”
云苓半信半疑的看着老人,“你怎么在这?”
“我就是以为你想不开,才跟来瞧瞧。”
云苓听了,并不以为意,“我不会寻死的。”
宫闱惊变那夜,血淋淋的一幕幕直到现在还在她的脑中挥之不去,她怕,怕自己也会那样死去。
“不会就好。”老人看着云苓,眼中突然露出些神采,“你是云姑娘吧,云府二小姐?”
云苓一怔,“你认得我?”
老人摇摇头,“我没见过你,可我见过云大将军,你们父女的眉眼有七八分像,而且,我和你母亲还有一面之缘。”
“你见过我娘?”云苓大为惊讶。
“是啊。”
“什么时候见到的?你……你又是谁?”
老人不紧不慢,“我叫白卉,十几年前我去云府探亲碰巧见到了你母亲,那时候你母亲当真是个美人。”
云苓琢磨着白卉的话,“你在云府有亲戚?”
“是啊,我哥哥当年在云府当差,现在已经过世了。”白卉说着摇头叹了口气,“不过他还有个女儿,现在应该还在云府。”
“女儿?”云苓想起了什么,“她叫什么?”
“瑞儿。”白卉回忆着,“算算现在也有十几岁了。”
“瑞儿?”云苓想起,这个名字她听云杞提起过,他说瑞儿有个姑母在掖庭,现在看来正是白卉,“原来是你。”
白卉脸上露出些惊喜,“你知道我?瑞儿呢,她还好吗?”
云苓没有告诉上了年纪的白卉瑞儿在杂院里,只道:“还好。”才说完,她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
“怎么了?”随着云苓的变化,白卉有些担心。
“我在想云家。”
云家无事,云家的人便安稳。只是这掖庭宫与世隔绝,她什么消息都没有。
白卉也点头,“是啊,听说皇上处置了一批朝臣,但愿云府一切平安。”说完,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塞进云苓手里,“这里有两块饼,你拿去吃吧。”
“这不行的!”云苓低头看了一眼,立刻往回推着,“我不能连累你!”
“没有人会来这,你放心吧。”白卉摇头做了个噤声状,“我家最落魄的时候,是云家让我哥哥留在府里当差,送我进宫谋份生计,不然我们早就饿死了,如今有幸见到恩人的女儿,我理当报答,姑娘就别推辞了!”
原来白卉和云家还有这层渊源,云苓道了谢,想了想,“卉姑姑,怎样才可以去乾坤殿?”
白卉一愣,“你去乾坤殿做什么?见皇上吗?”
“不。”云苓摇头,“我想见父亲。”
“这……乾坤殿守卫森严,一般的奴才是根本不能靠近的。”
“没关系,我只要远远看到父亲就好。”
……
一大清早,云苓便自愿请命去了猎亭。
猎亭是帝王在宫中所设的一处练习骑射的地方,也是掖庭宫宫人最不愿去的地方,每次清理马粪全身都弄的又脏又臭,还会不小心被马踢伤。
云苓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猎亭就在乾坤殿东边,两边只隔着一道宫墙。
身在猎亭,心思却一直在宫墙那边。
当她听到乾坤殿里高高的一声“退朝”,立刻悄悄的爬上马厩。
趴在上面,正好可以看到乾坤殿的大门,她一瞬不瞬的盯着从里面走出来的朝臣,生怕错过父亲的身影。
按照云戈的官职,该是第一个从殿内出来,可等了又等,一拨人接着一拨人,还是没有看到父亲。
直到守门的侍卫将殿门关了,云苓终是失望的从马厩上下来。
一朝天子一朝臣,难道云家也被新帝处置了?那么云家败落,就算自己能活着从这出去,母亲的遗愿也再难完成。
云苓整个人都没了精神,说不出现在心里是什么感受。
“跑来这偷懒吗?”
一个声音响起,云苓抬起头,但见马夫长直奔她而来,“快去把马粪装车,出宫的车还等着呢!”
“是。”云苓心不在焉的应着,忽听不远处一道通传声:
“皇上驾到!”
听到动静,马夫长也不再管云苓,立刻出去接驾。
一想到楚元昭,云苓的心里就感到一阵阵寒意。
她怕他,她的第一反应,就是避开他。
她急急往出走着,才发现他已经进了猎亭。
一个闪身退了回来,云苓紧张的靠在墙上。
现在,已经走不掉了。
怎么办?
她扒在墙边,偷偷的向外瞄着。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楚元昭,他一头乌黑的长发高高束起,一身藏青色骑装,足踏长靴,丰神俊朗,容止可观。
明明就是夺权弑亲心狠手辣的一个人,看上去却是那样纤尘不染。
云苓正想着怎样溜走,却发现楚元昭身边还有另外一个人。
那人同样身姿挺拔,正是那晚她在白鹿台看到的云棠。
云棠紧紧跟在楚元昭身侧,如同近身侍卫一般。
他们怎么会在一起?云苓陷入沉思。
难道……云家平安无事?可是为什么不见云戈?
云苓正想着,楚元昭带着随从已经朝马厩走来。
怎么办?左右看看,这马厩都没有能够藏身的地方。
眼看他们就要进来,情急之下,她从后面的窗子翻了出去。
屏住呼吸,云苓倚靠在马厩外面的墙上,听着里面的人解开缰绳。
“你与朕有多久没一起骑马了?”这个声音是楚元昭的,语气清冷而稳重。
云棠想了想,“上一次应该是臣在西北戍边时,陪同皇上练兵的时候。”
话音传到云苓的耳朵里,她不由呆住了。
西北戍边?那个时候他们就在一起吗?也就是说,云棠早就知道楚元昭没有死?而且,他们还在一起练兵?
这样的消息着实令云苓太过惊讶,她脑子里乱乱的,再次听到楚元昭的声音,“朕要看看,你的马术是不是又有了长进。”
“好啊!”云棠直率一笑,拍拍自己的马头,“凝骢,争气哦!”
马蹄声渐渐远离,云苓才呼了口气。
她看到两人上了马背,马鞭一响,一溜烟不见了人影。
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趁着两个人不在,云苓沿着墙边悄悄的走了出来。
身为宫里最下等的奴才,正门是走不了的,只有来时的那个偏门能够回去。
她顾不得同来的其他人,独自往回走。
猎亭的侍卫和马夫都去护驾,云苓偷偷的溜到树林里。
耳边时不时的有马蹄声响起,紧张的情绪让她的慌不择路,回头查看情况的时候,被几根枯藤绊住了脚。
整个人咚的栽倒在地,云苓抱着疼痛难忍的胳膊,躲在树后一声也不敢吭。
即便如此,还是惊动了侍卫。
“什么人?”说话的是云棠,他轻扯缰绳朝着云苓的方向打马而来。
云苓心中暗叫不好,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她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被云棠发现,也就意味着被楚元昭发现,她不能在这坐以待毙。
趁云棠还没看到自己,云苓顾不得疼,抱着胳膊站起来,弯着腰沿着着一片矮树急步而行。
身为习武之人,云棠立刻察觉到异样,他一夹马腹,立刻循声而去。
听着身后的蹄声变得急促,云苓加快了脚步。
只是为时已晚,云棠看到了她的背影,“什么人,站住!”
云苓心中一紧,拔腿就跑。
只要逃出这片林子,就能从偏门溜走。
这片圆柏虽然茂盛,却也挡了她的视线,冲出去的时候,她竟然没看到空阔处的一人一马,直直的撞在马肚子上。
马受到惊吓,顿时一阵嘶鸣,扬起的前蹄重重蹬在她身上,瞬间将她踢倒在地。
马背上的人霎那间抓紧缰绳,紧蹬马镫,身子稍向后倾,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同时命令般的唤着马的名字,“夜影!”
夜影像是通人性,听到主人叫它,立刻落下蹄子。
云苓抬起头,看到马背上的人,眼中顿时溢出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