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夏竹今日的表现,陆九凰罚她付了茶水钱。夏竹嬉皮笑脸的不以为意,她如今替陆九凰和云淮远两头办事,和寻常的丫鬟侍女相比简直就是富得流油,这点小钱儿还是不放在眼里的。
陆九凰瞧着她那颇有些分量的小荷包,伸手作势要抢过来,嘴上吓唬着她说:“你这小金库是不是应该上缴了来支援本公子立业呢?”
夏竹连忙把荷包捂紧了,嘴里嘟囔着:“公子明明藏着那么多张银票,可别惦记着小的这些用来买零嘴儿吃的碎银了。”一边说着一边目光警惕地盯着陆九凰,一副只要有半点风吹草动就立刻逃之夭夭的模样,逗得陆九凰开怀大笑。
之后她二人又去了一趟百草堂。陆九凰因为炼制玲珑丹的缘故,那药材是一炉接着一炉地毁,她因为有百草堂每旬按时结清的分红,财大气粗的也不觉得心疼。
只苦了这家百草堂的掌柜,三天两头就要去别的分堂再调拨些药材过来才能供得起陆九凰这尊大佛。他实在想不明白陆九凰到底拿这些珍贵的药材干什么去了,就算是一日三顿变着法儿地进补,也根本消耗不了这么多的药材。
可少东家的态度很明确,陆九凰想要什么百草堂就得给什么。掌柜觉得哪怕陆九凰想要天边的星星,少东家也会想尽了法子去给她摘下来。
实在是……
陆九凰才回到陆府,春梅就有些神色慌张地告诉她:“老爷今日去书院将黎昕少爷给领了回来。”
回来的路上又下了场小雨,陆九凰的发丝和衣衫被打湿了,这会儿一边拿帕子擦拭着一边问春梅发生了什么事。
春梅有些义愤填膺地说道:“还不就是上次的那位黄小公子,诬赖说黎昕少爷偷了他的银子,还把事情闹到山长那里去了,结果山长就将老爷给请了过去。如今黎昕少爷还跪在老爷的院子里呢,小姐您说这秋雨绵绵的,黎昕少爷的身体怎么受得住呀。”
陆九凰换了身干爽的衣裙,又重新梳了个发髻,这才领着春梅和夏竹,撑着柄纸伞朝陆家主的院子走了过去。
陆黎昕就跪在院子里潮湿的石板上,后脊背挺得笔直,却有些抑制不住地瑟瑟颤抖,身形在细密的雨幕中愈发显得单薄萧瑟。
陆九凰使了个眼色,春梅就立刻上前去想要把人搀扶起来。但陆黎昕却倔强得很,“父亲让黎昕跪在这里好好反省,没有父亲的吩咐黎昕不敢起身。”
陆九凰走过去微俯下身来正视他的眼眸,“那我问你,你可曾偷那黄茂的银子?”
“我没有!”陆黎昕急急辩道:“黎昕可以对天发誓,若是偷了黄茂的银子,黎昕就被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那你跪在这里反省什么?”陆九凰对他伸出手,声音不大却有些震耳发聩,“反省自己还不够软弱、反省自己没被人欺负够是么?”
陆黎昕愣怔了一会儿,半晌后才慌忙握住陆九凰温暖的手借力站了起来。他在院子里跪了约莫一个多时辰,石板上的湿意一直浸透到他的膝盖骨里去,两条腿都快没了知觉。
春梅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他这才摇晃着没有摔下去。
“父亲呢?”
陆黎昕垂下眼帘,“就在屋内。”从他跪下来的那一刻起,陆家主就一直坐在屋内,竟都不曾出来瞧过他一眼。
陆九凰眸中闪过一丝怒意,扬声说道:“父亲,雨天潮湿阴冷,九凰就先领黎昕回去休息了。稍后九凰再让人端一碗姜汤过来,父亲记得要喝。”
说罢牵着陆黎昕的手转身要走,屋内传来摔杯子的声音,片刻后管家就打开房门请陆九凰进去说话。
陆九凰扬起唇角勾出几分冷然。
陆家主此时就坐在书桌后写划着什么,面色凝重得好似能滴出水来,被他砸掉的茶杯碎片就在陆九凰脚边,茶水茶渍溅了一地。
陆九凰淡淡地开口道:“父亲因为何事发这么大的脾气?”
“你自己问他这个孽畜!”陆家主掀起眼帘冷笑着瞥了陆黎昕一眼,“之前再书院里与人动手也就罢了,如今竟然敢去偷别人的银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陆府短了他的吃穿用度呢!”
“我没有偷!”陆黎昕向来淡定自若的脸庞上爬上一抹急色。
“你还敢狡辩,那么多人都指认是你偷了黄茂的银子,难道他们是串通好了的冤枉你不成?”陆家主阴沉着脸,眸中写满了不信。
陆黎昕眼底闪过一抹伤心,微微后退了一步低垂着头不再言语。
“旁人指认是黎昕偷了银子,他们都是亲眼瞧见的么?”陆九凰清冷的声音插进来,陆黎昕就用余光偷瞄了他一眼。
陆家主有些不耐地说:“那是自然。”他又指着陆黎昕数落道:“你可真是将我陆府的面子全都给丢尽了。”
陆九凰嗤笑道:“黎昕的这些同窗可真有意思,亲眼瞧着黎昕偷了银子,当时不出来阻止,事后却又都站出来指认他,这一个个的可都是何居心哪。”
陆家主沉下心来细细思量了一番,顿时有些语塞。
“再说了,这陆府的面子不是早些年就已经被九凰给丢尽了么?”陆九凰慢条斯理地说道:“连黄茂那个十一二岁的孩子都知道编排我的坏话,陆府在外面到底还有什么面子可言?”
“你说什么?”陆家主豁然起身。
陆九凰毫不退避地看着他的眼睛,笑容冰冷,“父亲难道不知道那黄府的大小姐黄媛与九凰还有大姐姐私底下不和的事么?”
陆家主气得浑身发抖,“你是说那黄茂小儿故意陷害黎昕?”
“九凰是什么意思父亲心知肚明。但今日九凰有一句话实在忍不住想要问问父亲。”她盯着陆家主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为什么父亲永远都只听得进去别人的片面之词,却不肯相信自己的亲生骨肉呢?”
陆家主只觉得她的那双杏眸像极了方曲儿,霎时间想都不想地抄起手边的砚台朝陆九凰砸了过去。
陆黎昕拉住她后退了几步,那砚台就砸在陆九凰的眼前,墨色的汁水溅到她浅翠色的裙角上以及绣鞋上,仿佛撕裂的湮花。
“给我滚出去!”陆家主怒吼着。
陆九凰微微勾起唇角,对着他盈盈行了一礼,“那九凰就先告退了。”说完就径直牵着陆黎昕走了出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陆黎昕的手冰冰凉的,连带着陆九凰手心的温度也褪了下去。
两人安静地走了一路,许久才陆黎昕才开口说道:“我娘亲一直都不希望我来京城找父亲。”声音有些发紧。
“我都不记得我娘亲长什么样了呢。”陆九凰应了一句,又说:“晚些时候我让春梅给你送点活血化瘀的药膏过去,你记得要虎子替你揉揉膝盖,若是湿气入体落下病根日后可就有苦头吃了。”
虎子是春梅后来给他找的伴读,父母都在庄子上做事,为人憨憨傻傻的但是有一身蛮力,陆九凰也不指望他能给黎昕伴读了,打架的时候能替他挡两拳就可以了。
“姐姐,”陆黎昕有些犹豫地问:“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父亲对他的态度很是微妙,似是十分不愿意承认他。
既然不愿意承认他,又为什么要让他住在陆府中,还将他送进书院里让他读书认字。可就像陆九凰方才问的那样,陆黎昕也实在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宁愿相信旁人都不愿意相信自己。
陆九凰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笑眯眯地说道:“你可是我的亲弟弟,姐姐日后还要指着你给我做后盾呢。”
陆黎昕坚定地点了点头,似是十分郑重地做出了什么承诺一般。
不一会儿就走到了戏沧院,陆九凰也没进去,就在院子门口又和他说了几句话,“等过了中秋之后我再替你找个书院,咱们日后就不要再和黄茂那种人做同窗了。”她面上流露出一丝狠戾,“至于黄茂,我会找个机会收拾他的。”
陆黎昕在陆九凰没瞧见的时候眼底也飞快地闪过一抹阴翳,又很快敛去,他对陆九凰笑了笑,“姐姐,我没事的。”
陆九凰觉得这个孩子的确是乖得令人心疼。
她们回栖梧院的路上雨忽的就下大了,即便撑着伞陆九凰还是被淋湿了半边的身子,回去后索性就洗浴了一番,不得已一天换了三套衣衫。
这会儿春梅替她绞着头发,夏竹就端了碗热腾腾的姜汤过来。
陆九凰捏着鼻子一口气闷干了,唇齿间都是辛辣的味道,她又开始羡慕起云淮远那样的内家高手,可以用内力烘干衣物,压根就不需要担心受寒感冒。
“黎昕那边的药送过去了么?”
春梅应了一声,“刚回来时奴婢就吩咐人送过去了。”她又忍不住开始絮叨了起来,“那黄小公子小小年纪的怎么如此恶毒?竟然串通了别人诬陷黎昕少爷。”
陆九凰手里把玩着一根发簪,眼底闪过玩味之色,“黄家主不好好管教他的一双儿女,那我就只好勉为其地替他效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