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将那瓷瓶呈了上去,随行的御医接过来后倒出了几粒圆鼓鼓的褐色药丸,顿时有浓郁的药香味散发开来。陆九凰蹙起柳叶细眉,神色晦暗。
那上了年纪头发花白的老御医又将药丸送到鼻子底下仔细地嗅了嗅,霎时脸色大变道:“此药的成分中含有大量的红花,若是有孕之人服用后不出半刻就会小产,并且还会伤及根基,日后极难再怀上子嗣。”
云万里立刻就指着陆九凰,“如今人证物证都摆在眼前,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眉睫微敛,陆九凰挺直了脊背没做声。
陆家主忍不住冲出来一巴掌招呼在她的脸庞上,口中嚷嚷着不该将这个不肖女养大成人。白皙如玉的脸庞上很快就浮现出一道红色的巴掌印,一缕青丝垂落下来遮挡住她眼中闪烁的光。
“九凰近来痴迷于医术,的确是研制了许多的药丸出来。”伸手缓缓拭去嘴角溢出来的血迹,陆九凰嘲讽地瞥了陆家主一眼,“但九凰制药的药材皆是从林家百草堂中买来的。皇上可以派人去百草堂调查一番,九凰从未买过红花这味药材。”
“不是百草堂也可以是其他药堂!京中那么多药堂谁知道你是从哪里买的红花?”云万里就好像是一条阴冷的毒蛇,死死地缠绕住陆九凰不给她一丝喘息的机会。
陆九凰并不搭理他,只对着皇帝磕了两个头,“皇上圣明,当能查清九凰究竟有没有在京城中的药房里买过红花。”
皇帝双手拢在袖中,古井无波的脸上让人瞧不出什么情绪,只找来侍卫吩咐道:“派人去京中的各个药房调查一番,若是近期有卖出过大量红花的,就将掌柜的和小厮一并带过来,朕要亲自审问。”
云万里恨不得现在就将陆九凰拉出去凌迟处死,听皇帝这么说之后面上就流露出几些急切,“父皇,如今铁证如山,这陆九凰不过是狡辩而已,父皇万万不可被她蒙蔽了!”
云淮远抬眸看他,露出一抹清冷而又摄人心魄的笑,“万里,虽然你已认定陆三小姐就是谋害侧妃腹中骨肉的凶手,却也应该让众人心服口服才是。”
“如果不过是再去调查取证而已,若此事真是陆三小姐所为,皇兄定然不会姑息。”
云万里脸色白了白,还想说什么却又被皇帝警告般地觑了一眼,这才没有再多言,只是看向陆九凰的目光依旧凶狠怨毒。
那些人去调查的同时,侍女从李暮烟身上也搜出了一个香囊来。香囊呈上去时李暮烟虽然面无人色却还是强装作波澜不惊的模样,低眉顺眼地跪在陆九凰身边。
御医正要检查那香囊,皇帝却呵呵笑了两声,看上去十分祥和,“不过是个香囊而已,闻着味道还挺清幽雅致的,朕看就不用查了吧。”
李家主李密就走上前去,朝皇帝跪了三拜口中说道多谢陛下宽宥,这才将李暮烟搀扶了起来。李暮烟接过那香囊的时候指尖还有些不受控制地轻颤,双腿发软地靠着李密。不过她一晚上神色都十分憔悴,别人此时也就没瞧出什么异样来。
现在就剩陆九凰一人跪在地上,膝盖处有些钻心的疼,似乎有无数只蚂蚁在骨头里爬来爬去,还在不停地啃噬她的血肉。
这万恶的封建社会啊!皇帝掌握着所有人的生杀大权,顺者昌逆者亡。他本就对陆九凰存了什么企图,之前三番两次的试探都被陆九凰侥幸躲过了。如今可是现成的机会,陆九凰并不觉得他会轻易放过自己。
在等那些去调查的人回来之前,皇帝貌似无意地和陆九凰说了几句话。
先是问她为何之前都没有显露过医学天赋,然后又提到了当年惊才绝艳的方曲儿,说她不仅随母亲学了医术,就连眉眼都和方曲儿十分相似。让皇帝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的光景。
陆九凰只说方曲儿死的时候她年岁尚小,如今对她已经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但如今翻阅的医书药经都是方曲儿留下的,她从前时常翻阅却也是到了最近才觉得突然开窍了一样,所以也就痴迷于医药一道。
皇帝叹了口气,“如若陆三小姐有意,也是可以像你母亲那般来宫中当御医的。”
陆九凰就诚惶诚恐地说道:“九凰如今的医术水平都不及母亲的十分之一,实在是难当大任。”
云万里也说:“父皇,此等心思歹毒之人万万不可进宫随侍!”
“皇宫中的御医一向都是有能者居之。若是陆三小姐有那个本事,自然可以做御医。”云淮远语气淡淡,但在场的许多人都已经察觉到七王爷今日的反常,似乎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开口为陆九凰说话了。
联想到宫宴上皇帝的打趣之言,虽然当时七王爷以还不想成家为由拒绝了赐婚,但言语之间也确实流露出对陆九凰的好感,几位心机深沉的大人都已经猜测出几分端倪,心下不免有些失望,他们府中都有不少适龄的女子在打着云淮远的主意。
云万里对云淮远向来恭敬,从不敢顶撞,但心中也不免有几分忐忑了起来。
没过多久,就有一队侍卫领着京中仁济堂的掌柜和小厮到皇帝面前复命。这掌柜和小厮都是普通人,从未见过天子圣颜,这会儿两股战战地跪在皇帝脚下,话都说不太利索。
饶是这掌柜年轻时走南闯北的见过不少世面,也过了许久才缓过神来一五一十地禀告皇帝:“前几日来买红花的确实是陆府的丫鬟,红花有活血化瘀,散郁开结之效,但却也很容易造成孕妇流产。因为此前陆、陆大小姐的事传得沸沸扬扬,所以小人就多嘴问了一句。但那丫鬟只说并不是给陆大小姐用的,语气又颇为不耐烦,小人只得将药开给了她。”
皇帝微眯着眼,帝王的威严让人禁不住瑟瑟颤抖,“你可确定那人就是陆府的丫鬟?”
“这、这……”掌柜擦着额头上的涔涔冷汗,有些吞吐道:“她腰间挂着陆府的腰牌,应当就是陆府的人。”
“那也不能说明就是我栖梧院中的人。”陆九凰冷肃着脸微微释放出几分杀气,“九凰院中除了春梅一个丫鬟外,其余都是不久前才买回来的,从不曾出过陆府。”
“逆女,你还要狡辩到什么时候?”陆家主又跳出来,扬起手还想要再给陆九凰一巴掌。
陆九凰抬手拦住他,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父亲难道就这么希望是九凰害得辞画姐姐流产的吗?”
“你……”陆家主在陆九凰狠厉的眼神中败下阵来,却也气得浑身发抖,最后跪在皇帝面前老泪纵横道:“都是老臣教女无方,才让她目无尊长犯下如此滔天重罪,还仍旧不知悔改,老臣实在是愧对陛下!”
竟是直接就定下了她的罪。陆家主为了讨好云万里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只是最后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他这般心急地表露忠心也就不怕日后阴沟里翻船。
陆九凰眸色微冷,静下心来思考应对之策。如今陆辞画腹中的孩子没了,云万里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置她于死地,人证物证一应俱全的情况下她能证明自己清白的可能性约等于零。
忍不住有些焦躁地瞥了眼云淮远,若不是他没收了自己身上的那些毒药,这会儿她就挟持住皇帝跑了。都要死到临头了还有什么可顾忌的,更何况这个朝代又不是只有云国这一个国家。
云淮远和她对视了一眼后微微有些愣怔。沉吟了片刻后开口问道:“之前那指认陆三小姐的侍女何在?”
那丫鬟又被哭哭啼啼地押了过来。
云淮远凑近一步弯下腰捏着她的下巴抬起她的头来。
丫鬟的目光在触及云淮远玉质金相的脸时有一瞬的恍惚,然后就飞快地垂下眼去涨红了脸不敢张望。
“你说是陆三小姐指使的你在侧妃食物中下毒。”云淮远眼角轻佻却无半分散漫之意,温和的嗓音里无端透露出几分萧瑟寒意,“那就告诉本王你是如何与陆三小姐接上头的,又是何时拿到那堕胎药放到食物中去的?”
“是……是宴会中途,陆三小姐借着更衣的时间找上了奴婢……”
“那你之前可曾见过陆三小姐?”
“奴婢不曾。”
云淮远微眯起眼,眸中有寒光掠过,“既然你从不曾见过陆三小姐,那陆三小姐又为何会放心让你去做这件事?”
丫鬟慌了神,“奴婢不知,奴婢只是照着吩咐办事……”
“照吩咐?照谁的吩咐?”语气越发咄咄,那周身散发出的压迫气势令人仿佛置身于修罗地狱。
“七皇叔!”云万里也顾不得礼数,厉声问道:“七皇叔难道是要包庇这个贱人吗?”
云淮远睨了他一眼,笑容如秋风般肃杀,“说不上包庇,只是为陆三小姐撑腰罢了。”他转身朝皇帝跪下来行了个大礼,“方才陆三小姐离席间其实是和臣弟在一起的,臣弟可以作证她绝不曾收买这个丫鬟对二皇子侧妃下手。”
他话说得明白,四下顿时一片哗然,甚至有几家娇惯的千金小姐忍不住低声啜泣了起来,全是芳心破碎的声音。
陆九凰也不可置信地看向云淮远。
“臣弟与陆三小姐两情相悦,还请陛下成全。”
男人虽然单膝跪在地上,可却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要高大。
陆九凰忍不住伸手按住胸口,感受到胸膛里的心脏砰砰地跳动着,平生第一次有了怦然心动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