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季伯多年的经验判断,这个钱赚得不会这么简单,对方一定有隐瞒的实情,否则不会一开口就出这么大的价钱,在真实情况没有了解之前,季伯是不会答轻易应这个生意的。
见季伯犹豫,那个年轻的少妇非常焦急,非要季伯答应下来,甚至又要下跪请求,季伯赶紧扶住,答应考虑,但有一个条件,必须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详细地讲给他听,等他了解了整个事件才做决定。
这么多年的经历,季伯不是没吃过苦,那时年轻缺少经验,中过一次大招。
季伯师从左慈第十二代传人左弃道士,据说左大师有徒手纳魂之术,能与死人鬼魂沟通交流,三丈之外即能控制死人跳动前行,他习惯骑马赶尸,只要将马双眼蒙上在前面引路,后面一串死尸即随他而行,从来没有出现过意外。
为了拜师学艺,季伯那时吃了不少的苦,割草喂马生火做饭都是他的活,每次做饭还得跑到离死尸很远的下风口,怕烟熏着它们受到惊吓,师傅脾气又大,稍有不顺非打即骂,三年学徒,季伯就学了些皮毛,师傅愣是不肯教他一些道士,纯粹就一打杂的,只是季伯聪明好学,暗地里看着师傅的一举一动,慢慢地悟到了些要领,帮个手也顺溜也许多,师傅见了心里开心,渐渐地将自己的本领传授给了季伯,随着经验的积累,季伯在当地也有了点小名气,要是师傅有个身体不适之时,他也能独挡一面,不出一点差错。
还是因为年轻吧,那段时间生意出奇的好,季伯和师傅忙得一趟接着一趟地干,而且每次基本连赶三个以上,收入颇丰,做事也顺,没有出过差错,季伯就昏了头忘了师傅的训诫,什么活都接。
那天季伯接到一个单子,是一对殉情的年轻男女,双方的恋情得不到女方家长的同意,两人私奔躲入深山,但被女方家人追踪发现,要强拉回家,女孩坚决要跟自己心爱的男孩生活在一起,最后被逼无奈,两人手牵手从悬崖上纵身跃下。
跳崖前,女孩恳求父母,唯一的愿望是死后能与男孩一起合葬,为了劝下女孩,母亲当场答应了女孩的要求,只是希望她能不做傻事。
悲痛欲绝的妈妈还是反悔了,坚定地要把女儿的尸体带回家乡,并把她的魂一起带走,她找到季伯,要求当天就将女儿用赶尸的方式回家。
季伯和师傅一起去的现场,那时还没有现在严格,因为很明确是自杀的,并没有警方的介入,家人用衣服盖了尸体,现场需要做简单的法事超度,做完后等待请人用担架先抬到山下去。
师傅察看了一下,见那个女孩双目突兀两手紧紧地抱着男友,十指基本嵌入对方身体内,可见死前的痛苦和永不分离的决心,等他想去辦开女孩的手指时,突然看到女孩的双眼怒睁,带血的嘴唇蠕动了一下,这一切虽然很细微,但富有经验的左弃道士意识到这个魂魄含有太多冤气,如果强行赶尸,会闯大祸的,于是将季伯拉到一边,偷偷告诉他与家属去商谈,放弃这个生意。
季伯有点不情愿,基于两个原因,一是女孩为情殉情令人敬佩,帮她魂归故里也算是一个善举,二是经过这几年赶尸,每件差事他做起来已得心应手,没出过差错,认为师傅有点小题大作神经过敏了,但碍于师傅的威严,季伯并不敢违抗,当即与家属交待了不想接手这件事的想法,家属见此也没有办法,只得再去找其他人。
但是,当天晚上,那个女孩的父母又找上门来,恳求季伯他们能帮这个忙,说是实在找不到其他的赶尸人。
说来也巧,那天从现场回来后,师傅就病了,发着高热卧床不起,年少气盛的季伯觉得这没大不了的事,头脑一热竟然答应了请求,应允第二天一大早就来封尸收魂。
正是这个草率的决定,让季伯不但赔光了积蓄,还差点丢了命。
一开始非常顺利,季伯一个人整理尸首,入魂封穴,念咒贴符,除了插桃木剑时略有生涩,其它无异样感觉。
收了定金,季伯将女孩的尸体沉入深冷潭水中保藏,待天黑后启程,季伯心里自有小算盘,跟随师傅从年,一直活在他的阴影下,虽然师傅并不保守,但那个时代的严师如父威严有加,让季伯一直处于被压抑的地位,今天趁师傅身体不适在家休养,他要展露头角一显身手,也在行内竖个威风,为以后独挡一面出山做准备。
一个大胆的冒险行动在季伯心中形成,他这次不单单做女孩这一个生意,他要与其他三个尸体一起赶,以证明他的实力。
季伯带了一个小徒弟,开始行动了,一切很顺利的样子,先是三个尸体赶到汇合点,将女孩尸体捞上来,凉干,用朱砂细心地封了穴道,为安全起见,季伯还在女孩的尾椎骨处插了一根银针,阻断上下身体的阴气回旋,如出现危机情况还能控制女孩的行动。
刚上路,天上就开始飘起沥沥细雨,季伯头戴斗笠脚踏草鞋,左手摇铃,右手牵着红绳,一路艰难前行,后面的小徒一路气喘吁吁,滑倒了好几次,衣衫尽湿。
山中的雨,虽然不大但一旦汇集就势如洪泄,渐渐地,小沟里有了些涓流,不一会,四周全是唰唰的水流声,谷底的溪滩的黄浊水流不断变大。
路时而不时地被水流阻断时,季伯有点怕了,夜雨中的山林,就像是一个哭闹的小孩,先是呜呜地小哭,当泪水如注时,开始发起脾气来那可是无法预料的,瞬间凶险。
季伯慌了,因为尸体上的封穴朱砂正在被雨水冲涮,集中在一起的尸体易相互影响,引起灵魂互扰,严重的还会错入肉身。
决定暂时停止前进,把尸体用大树叶遮严天灵盖,再分开距离分别把尸体竖绑在大的树杆上。
绑女孩时,季伯发现女孩的右手在不断抖动,双眼溢出淡红色泪,有一颗门牙脱落,咬在唇间,这是体内灵魂不安分的前兆,再不处理将会非常危险。
关键时刻,季伯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用黑布蒙上了女孩的眼睛,这恼怒了她体内不安分的灵魂,四处窜动寻找出口,并且,因为绑女孩身体时与树杆碰撞,不小心将尾椎部的银针没入体内,完全堵死了上下体之间的通道,如果季伯能松开女孩,让她身体相对自由,则灵魂或许会稍作安心减少挣扎。
季伯绑紧女孩,自己找了个干躁的土坑休息,此时,血红的泪水已经完全浸润了黑布,女孩的舌头外伸,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失去戒心和疲劳至极的季伯已进入梦乡,错过了最后的处理机会,女孩借尸还魂,引发严重后果。
有冤气的灵魂具有邪恶之力,非常任性地寻找寄宿主达到它的目的,借用舌头之力,女孩卷开了蒙在眼睛上的布条,血红的双眼开始搜寻目标,离他最近的尸体落入她的眼光,那是一具体格强壮的男性身体,不但体形完好无缺,而且死亡时间不长,阳气尚存。
灵魂从体内逸出,悄无声息地钻入男人的体内,四处一通乱窜,借用男人强健的体魄,瞬间将绳子挣脱,摇摇摆摆地挪动了几步,跳入一个水坑,将身上的朱砂洗净,穴位洞开,仰天一声嘶叫,跌跌撞撞冲入山林,朝原路奔去。
听到异响,季伯从睡梦中惊醒,一看到女孩的样子,知道出了大事,叫醒徒弟让他马上赶去叫慈师太,自己拨腿猛追,一边追一边摇动摄魂铃,希望能唤回女孩。
女孩借着男子健壮的身体,越跑越快,在黑暗中疾步如飞,季伯哪里追得上她,渐渐拉开了距离,摄魂铃已无法发挥作用。
恶魂最大的危害是随意伤人,一旦再寄身其他正常人身上,那后果更是不堪设想,因为伪装得好,将无法辨认出女孩在哪里。
季伯急了,只得跑回女孩殉情的地点,他猜测女孩最大的可能是回到自杀的地方,去找男友的灵魂。
但,季伯猜错了,女孩并没有去殉情现场,而是径直去了男孩的家中。
按照男孩当地的风俗,人死后至少要在家中堂屋挺尸三天,做法场冷尸再入土埋葬,女孩要去见自己心爱的人最后一面,或许要想带着他的灵魂一起离开,生不成夫妻,死了也要在一起。
一路跑得鞋都丢了,脚上被碎石和荆棘划得满是血痕,季伯哪里还顾得上痛,到达跳崖现场,躲入暗处,但过了好久还是没有见到死尸的身影,季伯心里不安起来,这麻烦惹的,恐怕是向师傅无法交待,只得远走他乡隐姓埋名从此离开这个行业了。
还好左弃道士得到消息后带病紧急上路,带上几枚银针,顾不得身上高热,连遮雨的工具都没带,就冲入雨中,左道士经验丰富,听小徒弟说了个大概,就判断女孩可能会去家中会男友,于是直奔他家中而去。
一路上问到男孩家的住址又花了不少时间,到达时已是三更时分,刚好准备给男孩入殓,要是再慢一步,那事情就大了。
入殓后,灵魂将正式与肉体分离,此时的灵魂最有活力,到处乱撞,故入殓时要关灯,特别是盖棺的那一瞬间,小孩子和无关直系亲属不要太接近棺材,怕被慌乱的阴魂入身。
那个附了女孩灵魂的男尸此时就伏在围墙外,等待着这一时刻的来临,她想把男孩的灵魂一起招入这具肉身内,然后逃逸,如果在一个时辰内能找到野猫或野狗附身,则可在一起很长时间,这样做的后果,两个灵魂将永远无法得到超度或再次投胎,变成恶魂甚至会祸害生灵。
如果给男孩做道场的法士道力足够,女孩是无法接近的,但农村里做法场的多是滥竽充数之辈,并无正宗高人。
就在男孩爸爸刚要吹灭油灯盖棺时,突然一阵阴风吹来,冷得在场的人浑身一颤,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所有的灯都灭了,伴随着凄凉的鸣叫声,棺盖被掀开在地,一个声音不断地呼唤男孩的名字,渐渐靠近。
说时迟那时快,左慈从身后拿出一个黑色罩布袋,用力一扔,只听到吱地一声,黑袋套住了某个东西,在地上乱窜,左弃道士快步上前,一脚踏住袋口,将绳子收紧,又含了一口烈酒,向袋上喷洒,没过一会,袋内的东西渐渐没了声音,不再挣扎。
众人早已吓得不轻,左慈道士让人点亮灯,说明来意,让大家尽快将棺盖盖了,不要耽误时辰。
虽然女孩的灵魂是收了,但离开肉体太久,已无法形成融合,赶尸自然成了空话,另三个男尸一毁二逃,家属又哭又闹,季伯赔光了所有积蓄,还得背着女孩的尸体到达目的地,累得在床上睡了三天三夜缓不过劲来,师傅当然对他有了看法,虽然没有将季伯逐出师门,也是痛骂一顿,罚体力活三月,不得再有报酬。
自那次后,季伯所有生意坚持三个原则,直到今天遇到这两个妇女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