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宋直等人被派出去解救叶兼的时候,合浦的本营必须有一个人坐阵。而这个人毫无疑问就是右军师沈陌堂。
他并不是宋直的军师,而是萧言欢的右军师,这表明他在朝中的地位,甚至要比宋直高。只不过因为临川的形势紧急,沈陌堂从凤略的都城凤阴来到了合浦,帮助宋直解决临川之困。当他一筹莫展的时候,萧言欢便决定去落雁山请南宫琰出山。
此时这二人还不是朋友,甚至都未曾见过面。沈陌堂知道落雁山隐居了这么一个才子,而他对南宫琰一直都持着怀疑又不屑的态度,他本身又很自负,不仅自视甚高,也很顽固,一旦钻入了牛角尖就出不来,直到后来南宫琰出山,与其成为了朋友,这才将他的性子扭转了一点,也渐渐令他的才华升华到了另一个层次。
然而现在在合浦的,不是南宫琰,而是南宫玥。
南宫玥自知没有南宫琰那样的才华让沈陌堂敬服,更没有本事与沈陌堂相辅相成,合作无间。她所能做的,只不过是照着南宫琰的计划依样画葫芦施展出来罢了,对于沈陌堂对自己这个刺头,虽然南宫玥表面上反击自如,但心里还是有点苦恼的。
如果没有了南宫琰的影响,沈陌堂此人会不会被他自己的性格所害,终究无法发挥出他的才华,最终陨落?
南宫玥想到了沈陌堂的结局,不禁有点胆寒,忍不住多看了沈陌堂两眼。
沈陌堂正在和宋直议论着什么,感觉到了南宫玥的视线,抬起头朝她看去,眼中写满了疑问。南宫玥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冲他温和地笑了笑,不愿再与他争锋相对。
沈陌堂见南宫玥转变了态度,反而有些不自在了,别扭地移开了目光,继续和宋直进行合浦防守的部署。
南宫玥转身走出了帐子,又推开了黑漆大门走出了流芳阁。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让南宫玥神清气爽了不少。她抬头看向了空中,只见明月被乌云遮蔽住了,天空上一片阴翳,倒是个很适合潜入作战的天气。
南宫玥兀自笑着。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南宫琰当日就连天象都已经算到了呢。
“你看起来比我想象得要得心应手多了。”萧言欢缓步走到了南宫玥的身边。
“希望一切能顺利吧。”南宫玥叹了口气,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躁动。不知南宫琰当时是否也同样站在这流芳阁外,看着流云蔽月,心中感慨万千,自此开始一段人生中新的旅途。
“别忘了你说的话。此去岐山,一定要寸步不离地紧跟着我。”萧言欢突然说道。
南宫玥侧头朝萧言欢露出了一个顽皮的笑容道:“你担心我不能保护你,还是担心我会丢下你跑了?”
“我只担心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那南宫琰出山也无望了。”萧言欢冷淡道。
“能不咒我吗。”南宫玥听了,有点没好气地说道,一边转回头,只见另一边走来了一个一身戎装的男子,身后跟着一行人并了十二匹马。
那戎装男子来到了二人面前,看起来英气勃勃,精明干练。他朝萧言欢单膝跪地施以军中极为恭敬的一礼,抱拳禀报道:“末将白羽,是宋将军派来跟随陛下和南宫……大人前往岐山的。若陛下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大人?南宫玥一听白羽称呼自己为大人,心里不由得有点乐开了花,她笑着上前拍了拍白羽的肩道:“因为本大人要在岐山设下埋伏,所以你让你的手下多带上些麻绳,还有火折子,准备好后就在将军府外等候,我和陛下一会儿便会前去。”
“……是。”白羽神色有些惊慌,强忍住了想要向后退避的冲动。他没有想到新来的谋士大人竟然会对他如此亲近和善,又是一个女子,男女授受不亲,未免有些越界了。
但南宫玥才不在乎这一点,只觉得手下有人,脸上有光,只是乐呵呵地发布着任务,但见白羽还跪在地上不动,便问道:“你怎么还不去?”
白羽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南宫玥,将目光投向了萧言欢。
“按南宫‘大人’说的去准备吧。”萧言欢发话道,故意强调了“大人”二字,像是在揶揄南宫玥。
白羽立刻应了一声,起身带着他的队伍离开了。
南宫玥顿时有点泄气。有萧言欢在,自己的命令只不过是个摆设,什么都得萧言欢首肯才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独当一面,就算不能随意号令全军,也至少得像沈陌堂那样手握重权吧。
“现在,再拿两壶好酒,就万事俱备啦。”南宫玥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岐山小径。
夜色之下,十一骑轻骑倏忽着穿梭在树林之中,飞快地向山顶疾驰而去,在寂寥的夜幕之中留下一串清脆的蹄声。
十一骑成品字阵型,白羽带这两骑奔驰在最前端,左右各有三骑,将中间一骑小心地护住,而中间的一骑自然是萧言欢和南宫玥。
南宫玥本想独自骑上一匹马,无奈手上的伤还未好,要拉扯缰绳控制坐骑狂奔已是不易,更别提还要配合白羽的保护阵型和速度了。所以她只能妥协,与萧言欢再次同骑一匹。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十一人就抵达了山顶,南宫玥立刻下马,马不停蹄地亲自安排白羽及其手下的将士设好埋伏,分散在了岐山的各处。而白羽安排在了最靠近她和萧言欢的地方,方便保护他们二人。虽然南宫玥还没见识过萧言欢的身手,但是她之前听褚红衣所说,心里觉得萧言欢的身手定然不差,如果不是大量的敌人,萧言欢其实已经足以应付了。然而白羽坚持要留在二人身边,南宫玥便只好将他留了下来。
不过南宫玥看萧言欢也没有带什么武器,只是腰间别了一把防身的黑鞘匕首,要么就是对护卫的人很有信心,要么就是对自己太有信心了。
南宫玥的目标是,敌方所派来探查的人,统统都得抓住,一个都不能放走回去报信,这样才能布下疑兵之计,让敌人疑神疑鬼,不敢贸然进攻。
南宫玥见所有事都安排妥当了,便穿过树林往山顶走去,身边跟着白羽。
“南、南宫大人……”一个人在她身后唤道,声音细如蚊音,若不是夜阑人静,大概根本不会注意道。
南宫玥回头,看见了一个少年。她记得很清楚,这少年是白羽手下最年轻的一个士兵,今年刚满十八岁便入了军,南宫玥将他分配在了半山腰的一块地方阻截敌人。
“小、小的叫燕宇,第、第一次参加任务,听说南宫大人也是第、第一次,所以斗胆来……”少年有点胆怯地说道,脸涨得通红。
“什么乱七八糟的。”白羽皱眉训斥道,“才刚给你分配的任务,你就擅离岗位吗?”
“白羽哥,我只是想和谋士大人说句话而已。”燕宇脸上露着孩子气的神情,半是撒娇地解释道,虽然白羽很严厉的样子,但是看燕宇的反应,二人的关系应该很不错。
“南宫大人,真是抱歉,我这就让他回去。”白羽对南宫玥说道,一边推了推燕宇,燕宇不情愿地转过了身。
“等等。”南宫玥叫住了燕宇,向他走了过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朝他微笑道。“既然我们都是第一次,那就一起加油吧。”
“是、是!”燕宇兴奋地站直了身子道,看着南宫玥的笑靥都不愿挪开目光了。
“快点回去吧。”白羽无奈地叹了口气。燕宇笑着应了一声,转身小跑着离开了。白羽目送着他离去,这才回过头歉意地向南宫玥道,“这孩子莽撞了些,请南宫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真可爱呢。”南宫玥笑道,想起了自己在大学时教课的时候,也总是面对这么一大堆这个年纪的少年,性格个个都很突出,现在想来竟然好像是很遥远的事了。南宫玥知道,他只是需要一点鼓励罢了。
“谢谢。”白羽也笑了,轻声说了一句道。
二人踏上了山顶,白羽前往自己的位置就位,而南宫玥准备享受黎明前最后的一点宁静。
岐山的山顶之上,也不知是谁盖了一座凉亭。亭子很朴素,只不过是用普通的石头砌成,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坐于其中却可以纵览岐山的风光,眼界开阔,倒也是别有情趣。当南宫玥在一旁布置的时候,萧言欢早已旁若无人地迈入了凉亭之中,坐在里面,诸事不管,任由南宫玥一个人去安排。此时见南宫玥终于安排妥当回到山顶的时候,只微微一笑,用目光示意她坐到自己的身边。
南宫玥走到了萧言欢的身边,坐了下来。她遥望着远方的天际,已经开始微微泛白,黎明即将到来。
萧言欢斟了一杯酒,递给了南宫玥。
南宫玥仰头一饮而尽。她看着东方的云层中染上了一抹橙黄,一轮明日即将升起,满足地叹了口气,道:“若是就死于此地,我也无憾了。”
“先前是谁让我不要咒她,现在是谁自己咒起自己来了。”萧言欢听了,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道。“你若是死了,我岂不是也危险了。”
“这可不一样,你绝不会葬身于此地,而我就不一定了。”南宫玥反驳道。
“你怎么知道我就不会死在这儿呢。”萧言欢看向了南宫玥道,“人世无常,你永远无法料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南宫玥并没有回答萧言欢,只是看着前方。她又怎么解释,她已经知道萧言欢既定的命运了,但却又不知道自己的?她当然不想丧身此地,但是谁也没有告诉她,或者哪本书上有写,她不会这么丧身,虽然离奇了一点,但也不是不可能。
南宫玥想着想着,又想到,人如果预先知道了自己的命运,甚至知道自己会怎样死亡的话,会不会因此变得无所畏惧,敢于直面人生了呢?
和煦的日光映亮了她的脸庞,在她的周身染上了一层柔和的光线。她难得地沉静了下来,静静地欣赏着眼前的日出。
两天前,她是绝对想不到在两天后自己会坐在岐山的一个凉亭里,代替着南宫琰的位置,看着凤略的日出。
萧言欢却并没有去看日出,而是看着南宫玥。他悄悄抬起了左手,停留在了南宫玥肩头上方几寸的地方,但沉吟了半晌,终究还是没有放下。他收回了手,目光也投向了远方,心中漾起了一种复杂又愉悦的感觉。
见天色已经完全亮了起来,阳光渐渐开始变得有些刺眼,南宫玥才回过了神,将目光投向了另一边骊口的阵地。她看见骊口驻扎的士兵都开始移动了起来,知道过不了多久赵夙便会抵达,接替现任骊口的守将,而赵夙接管后不出片刻,斥候便会告诉他,岐山有异常的情况,当赵夙用千里眼查看的时候,就会发现酒栈的“老朋友”正坐在那儿等着他呢。
想到赵夙脸上将会呈现出来的表情,南宫玥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