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刘秀大军开赴柏人时,李育正兴高采烈清点所获。这次略施小计,便大破刘秀前部数千军马,又得大量财货辎重,如何能不高兴?见旗号是城头子路、力子都,心中揣摩,看来这称霸一方的匪首不过如此,吓唬吓唬百姓还行,对自己大军全无招架之力,刘秀病急乱投医,取此无能鼠辈以为助力当真失策,看来刘秀也是徒有虚名,传言其大战昆阳,此时观其用兵怕是以讹传讹,就凭他以此乌合之众做开路先锋便知他统兵无方了。刘林听说刘秀起兵后变得那般紧张,当真有些小题大做,以自己手中这万余人马,与巨鹿王饶数万大军遥相呼应,必败刘秀乱兵无疑。李育一边令长史书写捷报以送邯郸邀功,一边传令亲兵强收士卒夺来财货充公,幻想着那十万户侯的封地,乐得不着边际。忽有斥候报奏,又有敌军人马来袭,先头部队仍有数千之众。
李育不以为然,定是先前败军引军再战,且再杀他一个抱头鼠窜,为请功捷报再添上浓重一笔。仍派副将引骑兵绕出侧翼,袭敌后路。自己则亲领步卒背城列阵,以诱敌军上前厮杀,配合城头弓弩,等骑兵开至,一同大破敌阵。
臧宫、王霸杀奔而来,见敌军开城迎敌,喜出望外,本以为李育会踞城而守,给自己凭空添上许多麻烦,如今竟弃城防不用,出兵城外,还有何客气而言?也不等刘秀中军,两将催引部曲一鼓作气冲上前来。
李育怎能知道臧宫、王霸如何能耐?二人在昆阳便与刘秀在四十万敌军中偷袭王寻中军大营,何其骁勇,怎将李育手下这些杂兵放在眼里?左冲右杀,惊得李育将士心惊胆战,如此生猛人物,李育军中哪有人能抵挡?纷纷向两侧躲闪。臧宫、王霸军中虽多是新征士卒,当见到将军把那敌阵捣得乱七八糟,为两将勇气所染,一时信心满满,皆奋勇向前,直逼得李育节节败退。
李育副将领骑兵奔出数里折回,远瞧敌军先锋部队正在城下厮杀,眼瞅着长官难以抵挡,正欲催马冲杀,策应城下大军,却忽然发现身后尘土飞扬,转身瞧去,刘秀中军来得恰到好处,与李育骑兵碰个正着。
铫期、傅俊、邳彤正欲引领骑兵向前截杀敌军,一骑早已冲出阵外奔行百步。刘秀细瞧,乃是新投军中的破虏将军贾复。
贾复虽与刘秀之前曾有一面之缘,又同是南阳乡党,可初入刘秀麾下,隐约感到刘秀旧将似对自己初入军中毫无建树便被委以将军之职而有轻视排挤之意,急于建功以树威信,以此表于众人,自己被封将军绝对是名至实归。故而一见到敌军动向,早已急不可耐,面对数千骑兵,毫无惧意,一马当先冲锋而去。陈俊也不甘示弱,紧随贾复冲出阵中。
敌军骑兵初见刘秀大军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先是一阵慌乱,正欲急退,却见敌阵冲出两骑,直奔自己而来,对面大军似乎也不明所以,愣在原地。敌军还在奇怪,这两人何故前来送死,便见两人已冲入阵中。前队骑士即刻围上前去,战在一处。可才一交手,便已后悔不已叫苦连连。这两人哪里是来送死,分明是把这边数千骑兵看做是待宰羔羊,以做军功信手来取。尤其是带头冲来的那个壮汉,看着一副文绉绉的模样,可动起手来何其毒辣,所过之处,血肉横飞,如入无人之境,转眼已生杀数十名骑士,直扑主将所在。
刘秀中军这才反应过来,和成两千精骑在铫期、傅俊、邳彤催动之下,冲杀过来。李育骑兵本就对贾复、陈俊心存怯意,又见敌军杀来,如何再敢迎敌,调转马头,急急向城中奔逃。
臧宫、王霸正与李育在城下厮杀,瞧见身后有敌军骑兵赶来,稍有慌乱,李育正喜敌人又中自己谋略,却发现骑兵之后又有敌军大队人马杀来,一时慌了手脚,而臧宫、王霸转瞬整顿军纪,便更为凶猛地扑上前来,李育兵马再难抵挡,仓皇败退,郭门已然陷落,若再迟疑片刻,内城都要一并丢失了。李育急令城头弓弩射住敌兵阵脚,退入城中,紧闭大门,然那骑兵却再无退路,被前后人马夹击之下,或逃或降,近千匹良马尽归于刘秀。
贾复初战便如此勇武,着实令刘秀喜出望外。臧宫、王霸、铫期、傅俊也都算自己军中难得骁将,可与贾复相比,仍是稍逊一筹,此等猛将,怕只有邓晨之侄邓奉方可匹敌吧,刘秀这般想着,就见贾复已杀败敌军退回中军复命,浑身如在血中浸泡过一般,咧嘴一笑:“末将不辱军威,向将军复命!”
刘秀忙下车相扶,得此虎将,当真是自己之幸,不尤对刘嘉将这等人物荐于自己感激不尽,而心中对刘嘉最后一丝淡淡的不满也烟消云散。见贾复座骑羸(léi)弱,随手解下大司马车驾左骖赠之。想想近日听闻帐下有人因贾复初来而稍有排挤之意,遂于众前,加拜贾复为鄗县都尉,不必赴任,仍留军中听用,以示荣耀,并说道:“君文有折冲千里之威,故而拜其将军,封其县尉,绝非因其是本公旧识才刻意提拔,众将还当以为楷模,为朝廷尽力才是,不可辱慢了贤士。”又对陈俊赞誉有加,留两人伴于身侧。
李育大败而回退守城中死守不出,刘秀也不急于立营,转道直取广阿重镇,与柏人遥遥相对。这广阿城乃巨鹿郡仅次郡府的首县所在,以此为凭,进可取柏人李育,退可断巨鹿、赵地关联,可谓一举两得。刘秀领众将踏上广阿城头,遥望远处依稀可见的柏人,都是气定神闲。然而,刘秀步入阁楼,看着挂在墙上的郡府军图,不经意中轻叹一声。
众将都是喜气洋洋,并未留意,而近在身侧的邓禹听得真切,待众将稍稍散去,回营整兵。没有了旁人在场,刘秀如释重负,慵懒地躺倒在守将绵软的卧榻上,望着那军图出神。
邓禹上前拜道:“不知兄长所叹何事?”
刘秀瞧了一眼邓禹,但凡没有其他将帅在场,两人仍以兄弟相称,也省得招来他人妒意,知道邓禹察觉出自己的淡淡的失落,苦笑道:“天下郡国如此之多,愚兄历经苦难,流离失所,今始得其一。贤弟先前有言,百姓思汉久矣,而天命必归刘氏,汉帝登基,贤弟不仕朝廷,独向愚兄这鄙陋之人,还道以愚兄之能,天下不足定矣,不知有何深意?”
邓禹见刘秀似对前途并不看得透彻,隐有迷茫之意,遂说道:“更始皇帝虽都关西,看似天下一统,实则海内淆乱,百姓孤苦一如往昔,较前朝并未多大改观,故而人思明君,犹如赤子盼归慈母。纵观古今,兴天下者,在德行薄厚,而不在郡国大小。德厚天地,百姓归心,则国不以疆域为界,权不以爵禄为限。还望兄长宽心以待,切莫妄自菲薄。”
刘秀听罢为之一振。邓禹之言虽是为自己打气,却也深有道理。便如自己今日之势,半月之前,还为刘林四处通缉,被追兵一路围追堵截,数陷险境,差点丢了性命。可当自己入信都以来,各方豪杰纷纷来投,诸县百姓踊跃参军,若非自己先前闯出的这点声名,他们又怎会舍家弃业追随自己这个与刘林比起来弱小到不值一提的人来呢?天下亦是如此,只要自己恪守亲民之路,得世族百姓之心,必能一统八荒,诛灭群雄。到那时,朱鮪、李轶都不过是小角色,即便是更始皇帝刘玄又能怎样?大哥的血海深仇终是要向尔等讨还回来的!
刘秀起身,向邓禹深深一拜:“仲华一言振聋发聩,秀受教了!”
这时,有斥候急来报奏:“有万余步骑自北而来,气势汹汹,尘土飞扬,据闻乃刘林起上谷、渔阳两郡突骑,前来驰援广阿。距城不过数里之遥,依其行军速度,一炷香的功夫便将立于广阿城下。”
刘秀大惊,骑兵结阵厮杀的冲击力刘秀早已深有体会。邳彤两千精骑随自己征战以来,无论冲锋陷阵还是长途奔袭,无不进退自如,屡建奇功。步卒若无长期磨练,精妙配合,绝不敌骑兵冲杀。更何况现在是上谷、渔阳之兵,天下骁骑无出其右。邳彤精骑虽强,怕也难敌这常年与匈奴、鲜卑蛮族骑兵厮杀磨练的雄兵。若这万余人马当真冲自己杀来,莫说平叛河北了,怕眼前的大好形势都要付之东流,自己也要被困死在这广阿城中了。
刘秀与邓禹慌慌张张出了阁楼,扶在墙头,就见远方飞尘遮天蔽日,脚下隐隐感受到万马奔腾的隆隆震动。刘秀在南阳起兵至今,多以步兵为战,邳彤两千骑兵已使自己震撼,如今数倍的骑兵奔走天地之间,真真气势如虹。
冯异等人闻讯而来,就看那骑兵已然立于城下,放眼看去,兵强马壮,真是河北雄师。大军杀气腾腾,不少马脖上束着首级,更有为首一骑,黑甲黑马,数颗人头一字排开串作一起,搭在马脖两侧,不少还不停滴着血水,好好一匹黑马,胸前竟被染得透出猩红之色,使人望而生畏。
望着这样一群煞神,众将心中唐突,这等军马岂是城中兵将所能抵挡的?众人惶恐不已,刘秀突然抚掌而笑,众人不解,随着刘秀所指望去。
就见那黑甲骑士旁走出一骑,银甲白袍,英姿飒爽,信步来于城下,将手中两支节仗如柴火一般随手丢于马前,下马而拜:“末将不负刘公之情,引上谷、渔阳之兵,助刘公堪平叛乱。”
众人细瞧,竟是在蓟中失散断了音讯的耿弇耿伯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