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小姑妈被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我看到她左脚已经没有了,小腿腿杆像一根木棍似的,下面空空的,什么都没有,让了让人心里难受。
家里的人已经都到齐了,大姑妈和我爸坐在另一张床上说着什么,大伯和小叔在阳台上抽烟,我妈则站在病床前,盯着挂在小姑妈身上的体征测试仪。
“妈……这是怎么回事?”我看着昏迷中的小姑妈,拉着妈,轻轻问了一声。
我妈叹了一口气,把我拉到外面说道:“超市下班以后,她骑着电瓶车回来,在一个路口转弯的时候,跟一辆卡车擦挂了一下,她从车上落下来,卡车刚好从她的脚踝压过去……”
我听了,不禁心里有些难受,把我妈拉到病房外,朝四周看了看:“那个……肇事司机呢?”
“跑了……”
“跑了?”我瞪大了眼睛:“怎么会呢?报警了吗?”
“已经报警了……那车没有车牌,调监控也没用,司机开着车子就跑了。警察已经过来了,问了一下情况,就走了……”
我妈说这些的时候,我的眼睛却在一个角落里。那个穿着深蓝色上衣的人影,正躲在阴暗处探出一双深凹进去的眼睛。
他的眼窝里黑黝黝地闪着一种光,我看了心里莫名的恐惧,他也不走,就在那个角落里站着,幽幽的朝这边看着,一动也不动。
“你在看什么啊?”我妈朝我眼神的方向瞧过去,除了那空空的医院走廊,她当然什么都看不到。
“妈,我过去一下……”没回答我妈的话,我已经朝那角落里走去,我妈想叫住我,但是看到我一脸凝重,她忍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她并不知道我有这种能力,但她能感觉到我偶尔的异常。从小时候开始,她就发现我的眼睛经常会定在一个地方用力地看着,她却不知道我在看什么。
刚开始的时候,她很害怕,她以为我哪里出了问题,带着我去了省城的大医院做了好多检查,但医生总是说我没什么问题,一切都好。
在观察了许多次之后,她发现我这种情况并没有对我带来什么影响,我的身体各项指标都正常,而且我成绩也不错,她也就不再担心了。
我朝他走过去,他看见了我,佝偻的身子缩得更小了,我朝左右看了看,站在他面前低声说道:“是不是你干的?”
他干瘪的嘴角动了几下,脸上的皮肤像枯叶一样,他冲我嘿嘿笑了两声,我闻到他身上一股恶心的臭味。
见他默认了,我很生气,低声对他吼道:“你这是干什么啊?她可是你女儿!你怎么下得去手!?”
我看到他脸上笑容定住了,他的嘴里已经没有牙了,他用力瘪了瘪嘴,狠狠地说着:“当时你也在,你是听到的,要不是她提出来,我也不会被洒在小河沟里……”
他说得有些激动,我低头冷冷地注视他,也不答话。他看见了我的反应,反而有些害怕了,身体再次向后缩了缩,可怜巴巴地说着:
“我是她爸,她身上有一半都是我的,现在我拿走她一只脚,这也不算多啊……”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突然感觉无言以对。我想到小姑妈那只光秃秃的脚掌,又想到他坐在餐桌前啃的那只脚,不禁心里又是一阵翻腾。
“她已经被你害成这样了,以后她连班都上不了了,挣不了钱,你满意了吧,你可以走了吧?”我狠狠地盯着他,有些生气地说着。
他又是一笑:“我跟她已经两清了,不会再找她了。”说到这里,他那双昏暗的眼珠转了一下:“不过呢……其余几个人的债我还没要回来!”
“你想干什么?!”我往前一步,他吓得赶紧朝后又是一退。
他确实有些怕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每次见到我都害怕,我想也许是因为只有我会在年节的时候会给他烧东西,所以他不敢得罪我。
“我……我拿了我他们欠我的,就走……”他喃喃地说着,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面前有护士走过来,她瞟了我一眼,看见我一个人站在角落里,对着空气说着什么,觉得有些奇怪,特意又多看了我一眼。
我看见她被口罩遮盖住的脸上,一双眼睛很不安地看着我。她当然不知道我在干什么,从小到大,对于这种眼神我已经很习惯了。
我又转过头去看着他:“你别闹了好不好?你在的时候就老是添乱,你现在都去世了,就安心走了吧,搞这么多事出来干嘛啊?”
有风不知道从何处吹过来,我打了个喷嚏,我看见他灰色的眼珠定了定,正要说什么的时候,我的身后被人拍了一下,赶紧转过头来,我看见了大伯站在身后。
大伯很胖,脸上的肉都堆到了一起,他也奇怪地看着我:“雪梅,黑漆漆的,你一个人站在这儿干什么啊?”
我啊了一声,赶紧说没什么,大伯朝左右看了看,还是觉得我的举动很怪异,我正要跟他解释,这时,我看到大伯身后站着他……
他比大伯小了一大圈,我看见他伸出干枯的手臂,努力向上,最后终于在大伯的后脑勺上敲了一下。
“你干什么!?”我大声吼道,他身子一缩,就慢慢推到阴暗处。
我追上去,那里已经没有人了,我朝四处看去,空空荡荡的医院通道里,灯光比刚才亮了些,他早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大伯也走过来,他问我到底怎么了,我喘着粗气,摇了摇头。大伯见状,虽然还是觉得很不对劲儿,也不再说什么了,只是让我小心一点儿,便转身又朝病房里走去了。
看着大伯的背景,我突然想起刚才大伯的后脑勺被他敲了一下,于是赶紧叫住大伯,听见我的声音,大伯转头问我什么事儿。
我微微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轻轻说了一句:“大伯,你最近小心点儿,注意身体……”
大伯看向我:“雪梅,你最近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我低下了头。
“你应该是工作太忙了,多休息一下。”说完这句话,他扭头进了病房。
我知道我说什么大伯也不会相信我,我转身看着空空的走廊,又是一阵风吹过来,我打了个冷颤。
小姑妈出院后,我跟妈妈去她家里看她,坐在她拥挤不堪的家里,看着那堆到房顶的箱子,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着她自己的苦命。
妈妈在劝她,我坐在一边,我又看到了他,他坐在一旁的躺椅上,干瘪的脸上有一种诡异的笑容。
我冷眼盯了他一会儿后,他终于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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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我最担心的就是大伯,我不知道那天他敲那一下到底意味着什么,最近我经常给大伯打电话,他似乎没什么事儿,我的心渐渐放了下来。
这天下班,回到家里,我又看到了他,坐在餐座旁,他依旧在吃东西,我看了一眼他吃的东西,马上又对着垃圾桶吐了起来。
那是一团脑子,白乎乎的,上面淋着是各种作料,油光发亮。
“你又来干什么?”我一见他就冲了上去质问他:“这次你想害谁!?”
他用勺子,一口一口地吃着脑子:“我可是你爷爷,你怎么每次都不叫我?”
“别说这些没用的!”我继续大吼着:“你快离开这里,不然……”正说着,我突然想到了什么,赶紧掏出电话给大伯拨打过去,电话虽然通了,那边却一直没有人接。
他笑眯眯地看向我:“晚了……晚了……”
见我怒不可遏地瞪着他,他吃完了最后一团脑子,用手抹了抹嘴上挂着的辣椒油:“那年我要回家,他非不让,我只能在一个漏雨的小平房里住了十几年……”
我的心很慌,不再跟他说话,我一遍一遍地拨打着大伯的电话,电话终于打通了,我对着电话便说道:“大伯,你小心一点儿!”接电话的却是大伯的女儿,我的堂姐。
我听到堂姐在那边哭,心里不禁一紧,堂姐抽泣着告诉我,大伯刚才突然脑溢血,已经送到医院里了……
挂了电话后,我看向他,他冲我笑着眨眨眼:“我没骗你吧……不过你放心,他死不了,他得至少瘫痪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