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许忽记起那一日在客栈里采薇对自己说的话,此刻看着佟未强作欢笑、买醉疗伤,原来这都是真的。
也许她要出门并非只是想出门,是不是连她也发现,在那个家里,是不能有自我的?
收回目光时,恰与采薇相对,但见她一只手藏在桌下悄悄摆了摆,仿佛在示意自己,不要打扰她的小姐。
略略颔首算作回答,容许轻握了手中杯,侧脸看着妻子面上“灿烂”的笑容,却因她眸中无尽的伤楚,而在心中隐隐作痛。
佟未自是大醉一场,一发连路也走不得。遂有容宅好些仆役看着二爷怀抱了先前还在厨房干得热火朝天,此刻却烂醉如泥的二奶奶回府来。众人皆惊讶不已,不由得奔走相传,不消一刻就传遍了整个容家。
许是从日头下甫进如阴凉的屋子,腻了一身香汗的佟未被入骨的清凉惊醒,但因醉得厉害,神思依旧模模糊糊,只稍稍动了动眼皮子。
抱着妻子稳稳地走向卧榻,容许一切都做得小心翼翼,只怕伤了她。垂首看一眼酣醉的娇妻,那一张红如晚霞的脸,竟美得醉人。
“聿哥哥……”
正弯腰预备将妻子放上床的容许闻声蓦然停下,浓眉紧蹙,深邃的星眸锁定在妻子的脸上。
“聿哥哥、聿哥哥……”然而他没有听错,更没有看错。
妻子如花一样美丽的脸上,一双细眉紧紧扭曲,泪水缓缓滑过面颊——她在梦中饮泣,在梦中唤她的恒聿,她的心上人。
轻柔地放下妻子,容许拉过一床纱被盖在佟未的身上,转身时,却看到惊慌且紧张的采薇。
“你——”容许顿了顿,终没有开口询问,只是指了指妻子说,“不知她会不会酒醉呕吐,你最了解她,顶好守着她到醒来。”
采薇方回过神来,连声道:“二爷不要误会,少奶奶她从前喝酒也不过是应景应酬,从没有喝醉过。奴婢虽从小服侍她,也不知她会不会呕吐。自然,您吩咐了,奴婢会好好照顾少奶奶。”
容许颔首默许,又道,“你不必担心,老夫人那里我自有解释。”说着旋身离去,仅在将踏出房门时,又回头看了一眼酣睡的妻子。
“二奶奶没事吧!”柳妈妈关切地凑上来问,又道,“若是醉了,要不要我去做一碗醒酒的酸汤?”
“也好。”容许淡淡地应了,只吩咐,“你进去就好,莫再让旁人打扰了她。”又问,“楚楚在哪里?”
“天热,让四荷带着去小睡一刻。您放心,我不会叫人打扰少奶奶休息。”柳妈妈甚是体贴,却还是皱了眉头问,“老夫人那里只怕已经知道了,您这会子过去回话么?”
“也没什么大事,不必那么担心,照实说就是。”容许言罢,坦然离去,似乎一点也不在乎母亲将会对此事作出的反应。诚然,此刻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梗在他心里,已容不得再为其它费思量。
越是入夏,日头越是长,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几个时辰,只是好一阵头疼叫自己从梦里抽身。软绵绵睁开眼睛,看见采薇瞪着一双溜圆的眸子看着自己,竟吓了一跳。
这一吓反醒了几分酒,佟未揉着额角嗔怪:“这样看着我作甚?怪吓人的。”
采薇已绞了冷帕子过来给小姐擦脸,不答只问:“要不要吐?可曾反胃?饿吗?冷吗?哪儿不舒服吗?”
“你这滴滴答答的一串话,我答你哪一个好?”佟未嫌烦,摆手道,“渴死了,要茶吃。”
采薇样样都依着她,一切妥帖后才坐在床沿上问,“你睡醒了?知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佟未朝着窗外看了一眼,估摸着答:“看着天色不晚,不过日头好似没什么力道了。是不是近黄昏了?”
“老夫人那里早传了晚饭,二爷带着孙小姐过去吃了。”采薇皱着眉答。
“那我们就随便吃点罢。”佟未竟不以为然,还道,“我也不饿,要碗鸡蛋羹就好。”
采薇愁得眼泪都要出来,抓着小姐的腕子急道:“你什么也记不得了?”
佟未挪动了身子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倚着,答:“记得,不就是喝醉了么?也不是独自出去疯玩疯闹的,难道他们容家连这个也容不下?亏得姓这样一个‘大肚能容’。”
“小姐!”采薇叹一声,“你不记得自己做什么梦,可是二爷他却听见你在梦里喊恒公子了!我的小姐,你怎么这样糊涂!”
采薇的焦虑,在佟未脑中化作了一记古钟长鸣,满脑子只有低沉的“嗡——”音,竟什么也再听不到了。
许久,她才怔怔地问,“他真的听见了?”
采薇用力地点头,“‘聿哥哥’,你喊了好几声‘聿哥哥’,我在旁边也听见了,他抱着你怎会听不见?”
佟未的心沉下去,一直沉到最底下,她无法预料这一切,会带来什么。
“二爷回来了!”忽听得外头三香的声音,“孙小姐,晚饭可乖乖地吃了?”
“小姐……”采薇难掩焦躁。
佟未却异常冷静,“慌什么,喊了又如何?他又能奈我何?我俩之间,本就是有约定,有默契的。再者,他那里不是也有个胡白舞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