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雨卉见兄长一脸严肃,也不敢再言语放肆,过来拉着容许的手央求,“倘若哥哥你不出面,楚楚一定会被娘从悦娘身边带走。悦娘够可怜了,楚楚是她的命根子,没了楚楚你要她怎么活?都怪我不好,昨天非要偷偷带着楚楚去看你和二嫂,结果被娘撞上了。二哥,求求你了,只要你一句话,娘一定会放过悦娘的。”
容许似乎不为所动,仍旧冷静地问:“娘要把楚楚送到哪里去?”
“也没说送去哪里,只是不准她再跟着悦娘了,说跟着悦娘迟早要学坏的。”雨卉急道,“哥你别问这么多了,先去好不好?昨天悦娘发急就打了绿绫一耳光,说不定今天再闹开了,娘一上火就要对她动家法了。我们不为别的,难道要让才过门的新嫂子看到我们家是这样无情残忍的吗?”
浓眉微微一动,容许抬眼对妹妹道:“家里的事情素昔都是娘做主,我不便插手,大嫂她也自有分寸,而楚楚是娘的亲孙女,她更不会害她。”说完转身对跟在一旁又惊愕又尴尬的采薇道,“你先把东西送回藤园去,叮嘱少奶奶不要随便出园子,我一会儿就回去。”
采薇得了赦令,捧着东西转身就走,只听到四小姐在身后带着哭腔问他的哥哥,“这件事情,你决计不管了?”没有听见姑爷的回答,也不敢听,只盼远远地离了这是非才好。
然此刻的莉园仿佛刚经历了一场暴风雨,正房内桌椅乱成一片,孟筱悦死死抱着女儿跪在地上,身上的衣服也被扯破了一些,一旁绿绫、云想等个个喘着粗气,而冯梓君则如佛像一般稳坐于上首,和所有人一样闭气凝神,将目光落在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四姨太身上。
看着楚楚如同受惊的小兽躲在母亲的怀里瑟瑟发抖,胡白舞心内一阵发痛。
冯梓君啊冯梓君,为了显摆你一家之长的威风,你就能狠心摧残一个可怜的年轻寡妇,你就能甘愿让嫡亲的孙女从小在心里种下仇恨?究竟这一切能给你带来什么?如今太夫人、老爷都去世了,这个家就是你的天下,你到底还有何不满足,又奢求什么呢?
“啧啧啧!”可即便如是感慨,胡白舞口中所言仍异于心中所想,只见她轻描淡写地问冯梓君,“大姐这又是恼谁?听说昨天二爷才带着二奶奶去祠堂祭了祖,此刻看起来,大奶奶也是要去一趟了?”
冯梓君上下打量胡氏,她今日的着装一改往日大块的白色,竟换了一身湖绿色绸衫纱裙,臂上一抹通透的烟纱,发髻上多了几件珠钗,仅一夜功夫,眼前的人就仿佛年轻了许多。再看一眼跪在地上与之同龄的大媳妇,一个恬淡从容、一个凄凄惨惨,果真是天壤之别。
冯梓君心内冷笑,一个寡妇作这副媚态给谁看?青楼女子一辈子就指着个“贱”字过活,真真没错。
“我劝四姨太安分一些,容家规矩大,入夜后上上下下一概宵禁不得随意在宅子里走动,更不可莺歌燕舞奢华吵闹。昨日夜里不知是我没睡好,还是听岔了,怎么隐隐约约听着像是四姨太在唱?呵呵……我记得老爷死时你是发了毒誓的,说这一辈子都不再唱了。”冯梓君傲慢地看着胡白舞,“你还说,倘若违誓,天地不容。不过这会子,恐怕是家法先不容了。我这里正做别的事,四姨太还是回你的翩翩小筑去的好!”
胡白舞不以为然,拢一拢臂上的披帛笑道:“大姐着急么?您大可以慢慢等着看天地如何不容我这个小妾,又何必这样好心费心地来提醒妹妹?更何况……”她幽幽一笑,眼眉间的神韵几乎能倾倒众生,“您、或者有谁亲眼看见我唱了?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大姐一定比妹妹书读得多,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吧!家法?家法也要有理才行。”
冯梓君忍无可忍,一拍桌案道:“胡白舞,你还当自己是当年那个狐狸精么?你以为自己还能在这座宅子里横行霸道?”
“当年?”胡白舞仍保持着那极富感染力的恬静,可这分明又仅仅是伪装,“昨儿晚上那首曲子妹妹从前也会唱,里头有一句‘当年还自惜,往事哪堪忆?’,大姐,难道您——愿意记起那些往事?”
看着冯梓君愈发黑青的脸,胡白舞其实一点也不得意,正如自己触碰了冯氏心底的伤痛,她何尝没有把自己带回到过去。
九年前容竞言千金换得美人笑,将她胡白舞从醉君楼赎身风风光光地纳入容家成为四姨太,虽然自己青楼出身,可有婆婆怜惜、丈夫疼爱,家中上下谁又敢对她不敬。但婆婆没多久就去世,丈夫也仅仅照顾了自己五年,若非容竞言临终那一道遗命要冯梓君母子善待自己,只怕也活不到今天。
然之所以甘愿孤寂凄凉地被锁在那高高的翩翩小筑里,并非依恋丈夫曾对自己的呵护疼爱,胡白舞想要的,其实容家上下都知道,却谁也不敢明说。
九年前那个十八岁的少年,如今还会拿那样的眼神看自己么?难道从今往后,他的眼里就只有那个高贵美丽的新娘了?
那一边胡白舞兀自身神伤,这一处冯梓君早已因她方才那句挑衅而怒火冲天,手中紧握的拳头将指上几枚宝石戒指摩擦地“咯吱”作响,正欲开口整治胡氏,偏偏外头又不合时宜地响起了通传声。
“二爷、二奶奶到了。”
一声传入,冯梓君心内又是冷笑:呵!我这好媳妇,总来得及时。
挽着小姑跟随丈夫一起进入莉园的正厅,看见抱了女儿跪在地上的孟筱悦,佟未不由得柳眉紧蹙。
“二奶奶也来了?您的大嫂——又惹恼她的婆婆了。”
闻声看去,说话的正是那美若天仙的四姨娘,这一刻,佟未方觉得,她身上那极富感染力的恬静,是一种最极致的伪装。
“许儿说你身子不大好要歇一天。”冯梓君先开口,“未儿啊,这里事情多,你还是先回去吧。”
佟未收敛神思转来看着婆婆,脸上绽出最甜美乖巧的笑容,聪明如她,很容易就能想到,婆婆之所以将昨天的旧事重提且闹得如此大动静,显然为了敲山震虎,用大媳妇来警示新媳妇。到底,她还是要抖一抖婆婆的威风,给自己一个下马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