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倒也停了下来,满是褶子的脸上,眯起一双细细的眼睛,精光四射,将青因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个遍。
青因也不敢妄动,只好陪着笑任月老审犯人一样眼刀子直飞。他在天庭中虽然当职多年,却向来孤僻,少和天庭中其他各府走动。虽闻月老之名,但除了彻玉大帝凤梓仙后亲请的宴席外,几乎都不大出席,也不过在酒席间见过月老几次,知道这须发皆白的小老儿好酒如命。对月老这一职务也是做得稀里糊涂,红线缠得一团遭。其它皆是寂寂无名。这一番拉扯较量,却才打心里敬佩。月老这般的,才真是天庭里的高人。正所谓大隐隐于市也!
月老看他还老实,又上下打量了几番,翻了个白眼,这才哼哼了几声,便将一双手伸到青因面前:“拿来!”
青因一愣,“什么?”
月老极不耐烦地一瞪眼:“你不是要赔罪吗?哪有空着手赔罪的理?”
青因哭笑不得,又无他法,只好伸手做势到两个袖笼里掏摸。他急匆匆出营,身无一物,哪里能摸得出什么赔罪的东西?狼狈间也只有先装一下定定心神。不想指尖一探,竟在袖子里触到滴溜溜两个玉瓶。原来早上将六皇女东灿送的丹药给红玉时,没有倒干净,竟还留了两个。心头大喜,连忙捧将出来,双手托了,小心冀冀递给月老,只盼他满意了。
月老毫不客气,伸了手一把抓过来,将玉瓶蜡封划出一条细缝,凑到鼻子底下嗅了一嗅,便抬眼瞅了瞅青因,哼哼道:“还不错,竟然是药枝子的仙丹。”又小心地将蜡封好了,才又对着青因吹胡子瞪眼:“就这么点儿?”
青因大窘,月老却一扬眉,问道:“剩下的是不是全给了紫嫣那娃娃了?”青因顿时一怔,忙不迭地点头,只不知道他才乘了夜黑风高离开天宣殿,如何月老这边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了?他却不知道,天宣殿里那层结界,正是月老布下的。
月老将这两个玉瓶小心收好。青因满心以为这便算是赔礼完了。不料月老却依旧转了身径自要走,嘴里还念念有辞:“我倒要问问彻玉,这治军不严,主帅满天庭乱跑可是新天规条令里加上去的?”
青因头上绿毛汗都出来了,一把揪住月老的袖子陪着笑:“您老高抬贵手。”这一刹那,他觉着自己已深得了红玉真传,和红玉腆着脸求情的样子只怕差不了多少。心里头有些恼,脸上便红了,想平时在天庭,他青因也是个端庄稳重的谦谦君子,哪里会有今天这种逼到头大的地步。
月老倒也配合,站住了脚,转了头过来,将他那显了微红的脸瞄了一瞄,又拈着长须想了想道:“罢了,你反正已失了三滴精血,多一滴不多,少一滴不少,你便给我一滴精血吧。”
青因一愣,松了手愣怔怔看着月老。神仙的精血有多金贵,这自不用说。一滴精血便是三百年道行。月老要他的精血何用?从头到尾,月老都如此深藏不露,道行仙法明显和他就不在一个层次上,根本就是深不可测。
青因还愣着,月老却不耐烦了,两眼一瞪:“给是不给呢?”
青因回过神。看月老又要拂袖而去,连忙不迭点头:“给。”
说着便盘膝而坐。双掌合十,屏气调息,凝出一滴黄豆大小晶莹剔透的血玉珍珠来,小心用手捧了,递给月老。
月老这会却不忙着接,从身上掏摸一阵,摸出一个透明的小玉瓶,底朝天将里面还残余的一点淡绿汁液随手便倒在地上。淡绿的汁液瞬间便消失在干涸的沙土中。月老冲着青因摇着瓶子翻着眼睛道:“看到没有?全部倒空了,才好装新的!”
青因心里面暗道老头儿性情古怪,连忙正经了一张脸点头称是。月老这才虚接了他那一滴精血,小心护着,看血珠儿骨碌碌滚入瓶中,这才结了个印,稳稳封了起来。
青因站起来,吁了一口气,想着这遭该令月老满意了。却不料月老突然一伸手,他下意识闪身避开,人是闪开了,只觉腰间衣袍一松,月老手中,已多了一条亮晃晃的青玉腰带。
青因一张脸便涨得通红。他早上才如此戏弄了红玉,还未曾下狠手,如今在月老这里,可算是旧戏重演了一回。幸好这只是袍衫的腰带,被月老抽走,他还只是将一袭青衣,生生穿成了一件睡衣。虽然狼狈,倒未失礼。不过这腰带看似青玉,其实是他真身那一段本命香火燃烧后余下的灰烬,被他炼成腰带束着,用来极其合身舒服。
月老取下腰带来,托在手里看了一看,见青因又急又愣将他盯着,衣袍当风呼呼作响,颇有些气势,生怕他来抢,连忙就将这腰带胡乱团作一团往袖笼里一塞道:“算了算了,就收了你这些东西当作赔礼。今儿这事就算是了了。”
青因看他将腰带都收了,变了变脸,终究没好意思要回来。心里道,您这还要胡搅蛮缠的话,我可不打算了事了!
月老东西到手,看起来脾气果然平息了许多,对青因做了个手势:“来,我看你还算尊老爱幼,谦卑有礼,给你看些东西。”
说着便随便找了块大石头坐了下来。青因不知道月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疑惑地走了过去,月老拍拍石头,青因便也坐了上去。
月老将手在面前一展,凭空便出现一幅星空图,迷迷蒙蒙,有成千上万星芒闪烁。但旁边却遮天盖日全是乌云,这乌云气势庞大,雄浑壮阔,还在缓缓移行,竟将星空覆盖了大半。
青因微微皱了皱眉。他也有些见识,认出这是一幅天运图。不过天运图这个东西,依青因的修行,大约还要再修个几千年,才能窥得一星半点。便是彻玉大帝,恐怕也要翻出天家仙库里收藏的宝贝,找太白仙君辅助,才能窥得到一幅天运图的三四分之一吧。
月老这般轻轻一划,便调出完完整整一幅,囊括天下风云,尽数一揽于胸。青因心里已是钦佩不已。
月老捻着白须,指了指天运图,语气有些沉重道:“这是我窥自九重天的当世气运。”
青因心头一紧,若是当世气运,如此乌云遮天而来,几乎要将半壁星光掩尽,看这走向,还会继续掩盖,分明就是大难临头,天道将覆,魔气蔽天之象。
月老指着大片乌云道:“青因,如你所见,天道将倾,魔道将兴,天运如此,势不可挡。只可怜天下苍生,又要受尽磨难,于这乱世中苟延残喘,艰难求生了!”
青因心头震撼,,伸出手去虚抚这一幅图,脱口问道:“怎么……怎么会这样!”但瞬间又想到自己夜探魔营时所见,魔军阵营中,诡秘太多,天庭大军,若没有更多后手准备,只要略生变故,恐怕就难以应对。
月老却呵呵一笑,脸现鄙夷之色,站了起来,将两手往后一背,遥望着山*峰下的郁郁群山莽莽河流道:“天道轮回,向来因果有报。彻玉这一家子的江山,坐得不甚光明,这几千年来,又碌碌无为。殊不知这天底下,从来就没有死守的江山。也没有坐吃等死还能稳坐钓鱼台这番道理。”
青因顿时默然。两千多年前,他还一心沉浸在寻找心爱之人的痛苦之中,天庭大变,彻玉与长兄及几个皇子间争权夺利,勾心斗角,兄弟相争,互相残杀,内中各种龌*龊,他也有所耳闻。
听闻那时候,彻玉找借口寻机会暗杀了兄长藏青,自己登上帝位,但因不得人心,便血*洗天庭,大开杀戒。据说斩仙台上鲜血成河,血流如瀑,多少对藏青大帝忠心耿耿的老臣含冤屈死,天庭一夜间几乎被换了大半人马。一时人心惶惶,夜不敢言。睡不安寝。
其他各路神仙,只要稍显露出一点对前任大帝的惦念,几乎都被或明或暗地革职查办,或锁入牢笼,或贬下凡尘。那几百年里,动荡不堪,天庭大小神仙个个提心吊胆,生怕一不小心便惹了飞来横祸。
花界的花王滴泪素来与藏青交好,自藏青遇难,几乎是一夜之间,百花怠谢。更自那以后,与天庭断了联系,只留万花冢一处入口可通往来。但千年过去,万花冢荒草萋萋,花界几乎已与天庭形同陌路。
之后魔界便趁机发乱,魔界太子借口寻妻攻上门来,天庭大敌当前,这才先抛了内乱,齐心协力,直面魔营,若不是有了这场争战,天庭只怕还不知道要多长时间才能平定下来。估计老魔王姜葵那时候追悔莫及,千算万算,算漏了时机。早知道不如先让天庭的烂摊子从里烂到外,再一举拿下。他在最错误的时机里出兵,反倒推了天庭一把,将彻玉那张原本失了人心和平衡的王位给扶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