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第七个杯子也碎了。”管家禀报。
雾溪未从书中抬头,眉却紧了,“那再就多拿几个悄悄放回去。”
“是。”说完,管家却并没有走开,犹豫着断断续续道出了自己的想法,“公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络小姐眼睛看不见,她这样自己练习拿杯子,沏茶,还有自己行走,一不小心总会伤到自己的……”
“我知道,你下去吧。”
管家默叹一声,退出了房间。
手中的书卷缓慢垂落,长袖碰翻了盛满浓茶的瓷碗,水漫出来,稀释了书页上古老的字迹。
雾溪长指无奈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额前蓝发遮住眼睛,敛去眼中酸涩。终是再无法隐忍,出了书房往络苑走去。
房门紧紧关着,雾溪用掌力无声的开了一道窗,他可以清楚看见房内的状况,芜络把所有人赶到了外面。
她睁着眼睛,却看不见一切。前些日子,她似乎是假装的平静,此刻,雾溪觉得她才真实,躲在自己狭小安静的世界里不安,练习一个盲者该过的生活,她不想拖累任何人,尽管他对她很好很好,但她的自尊不允许。
因为她是芜络,不是其他的什么。
雾溪看了很久,一扇窗,连着他与她。就在他准备转身回书房的时候,那扇窗上飞进来了一只鸟……
那鸟飞到芜络的肩头叽叽喳喳的叫唤了好一会儿,才飞走。
那是传音雀,把送信人的意思直接说给另一方听。
午夜,竹林深处。萧瑟风声席卷了簇簇竹叶。
芜络从太阳还没有下山的时候就到了,芜苏派传音雀约她午夜在这片竹林见面,不许让雾溪知道。
傍晚雾溪临时有事不在府中,芜络乘着机会早早就让家仆送她到了这里。
她坐在一块青石板上,眼前一片漆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只感觉越来越冷。
突然觉得自己是见鬼了才会来赴约。
不是不怕,在这个时候独自出来,眼睛又看不见,只是还是会安心,平静,现在与以前有什么不同了,她知道,她有阿溪了啊,她的阿溪……所以才会有恃无恐么。
“我没想到你真会来。”
芜络一笑,“我也没想到。”
听出了芜苏的声音是从左后方向传来的,芜络移动了一下身子,脸朝着芜苏的那个方向。
“听说你眼睛看不见了?”
“这不是拜你所赐吗。”
芜苏借着微弱的月光走近,她想看清那双眼睛。
“我知道你一直怪我们,我借了你的眼膜,你的光明……”
“所以……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是想要把你借的还给我吗?”芜络想,事情好像越来越有趣了。
“芜络,我欠你的若是还了,那你欠我的又该怎么办?”
“哦?你倒是说说,我怎么欠你了?”
一个东西摔进芜络怀中,“这是我与雾溪的铁卷婚书。你欠我一个雾溪!这些年就算芜家对你不怎么样,你不也活下来了。芜络,你既然活下来了就该知足,就该知恩图报。”
“这么说我应该跪谢芜家大恩?”就算对自己不怎么样,就算这些年受了委屈,不也还是活下来了,所以现在连委屈的资格也没有吗,是这样吗?
你们,都是这样认为吗?
芜络手摸了摸那卷冰凉,扬起头,“这东西你不必拿给我看,我也看不见,你直接拿给雾溪便好。要不要娶你,都是他的事情,你半夜约我也太奇怪了一点。”
芜苏突然抓住芜络的肩,“你知道我从小到大最讨厌你的是哪里吗?就是你好像什么也不在乎,我抢走了就抢走了,你不哭不闹,最后倒是我像一个小丑一般。”
“那么这次,你也是不在乎的对不对,你并不爱雾溪的,对不对?我拿眼膜跟你换,我还你光明,你还我雾溪,怎么样?”芜苏眼里的炙热和疯狂在寂静的午夜彰显。
“还你雾溪?呵呵,怎么还,阿溪本来就不是你的,眼膜本来就是我的。”
芜苏笑声散开,如夜霜,骤冷。她缓步靠近芜络耳边,如一曲梦呓,轻轻诉说,却带着冷然森寒。“其实我知道,你性子再冷,对芜家再不屑,你不得不承认,在你心里对娘还是存着一丝期望,她毕竟生下了你,儿时一段时间她对你也算好,所以……你对咱们的娘,素娘,不止仅仅是恨而已,芜络,你承认吧……所以,你才会那么恨我的,对不对?”
你留着一丝眷念,你就是在遍体鳞伤之后依旧还在期望着什么,你就是这样贱得可以。
芜络沉淀在夜色里嘴角的弧度弯了弯,“我从未否认,但我也知,不强求,没有你们没有素娘,我依旧是芜络依旧可以这样活下去。”
“你……”
“我该回去了,再晚,阿溪就会发现了,你也不希望他知道我们今晚见面的事吧。”芜络想,这时候花海的花应该开得最绚烂。
午夜时分的西溟幽海彼岸迎风送来阵阵潮湿的海水气息,融进薄雾里,花海野玫瑰沉睡一季,渐渐苏醒,栀子花悄然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