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滔滔的去世给刘曜带来了深无穷尽的悲痛,他追谥她为献文皇后,并为她大肆举办丧事,不惜耗费举国之力,为她兴建宏伟的显平陵。
刘曜亲自为她整理陪葬物,侍女佩儿趁机禀告道:“皇上,皇后殿下曾说过,将她亲自酿造的七坛桑落酒作为陪葬。现在要不要取出来?”
刘曜面色槁悴,有气无力地说道:“对呵。皇后酿酒时,还说要给朕尝尝,可惜还没来得及品尝一口,斯人已去,就把这些酒留给朕做个念想吧,想来她也不会怪罪朕。”
佩儿为难地说道:“陛下,娘娘临终前曾说过,让您远离酒色。”
刘曜苦涩一笑,说道:“朕失去了最心爱的女人,唯有以酒解愁,才能舒缓伤痛。朕答应她,不近色,少喝酒。”
佩儿见目的已经达到,不敢再劝。遂命人取出桑落酒,送到刘曜面前,刘曜掀开其中一坛的封盖,瞬时嗅到一缕淡淡的酒香,香气清新淡雅,令人精神一振。
刘曜摆摆手,吩咐内侍道:“送到朕的寝宫里。”
佩儿从袖子里郑重地掏出一封信来,呈给刘曜,说道:“这是娘娘临终前写给陛下的绝笔信,请陛下一阅。”
刘曜听了,激动不已,伸出颤抖的双手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攥着,随即揣在怀里,起身离开。
他回到了自己的寝宫,随意地坐在台阶上,打开了一坛酒,将酒倒进碗里,一饮而尽,感觉甚是清冽舒服,遂从怀里掏出信,慢慢地打开来看。
林滔滔写信时,想必也是伤心不已,泪水滴在信纸上,有些地方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刘曜不自觉地又滴下泪来,轻声念着:
“阿曜吾夫:不敢写见信如晤,因为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滔滔已经走了。怕你想起滔滔来,又徒增忧愁。
滔滔有幸,在人生最失意潦倒之际,遇到你,从而知道这世上还有真情所在,男儿并不尽是薄幸。你我夫妻相处欢洽,滔滔如同沐浴在春天般畅意。
唯恨你我没有生于太平之世,如普通儿女般相识相恋。掐指算来,在滔滔短短的三十年人生里,共经历九位皇帝更替,乱世风云迭起,成王败寇。滔滔身为一个弱女子,处于漩涡中心,无力扭转乾坤,只能为时势所控,随波逐流。有时为了个人利益,也曾牺牲亲情、爱情。之所以短寿,或许是上苍惩罚我太过自私自利。
滔滔不是个完美的女人,不期能得到你的宠爱,甚是惭愧。对你亏欠甚多,今生缘断,来世再作偿还。我已把你深深地印在心里,来世再见时,茫茫人海里也可以轻松认出你,届时将会把我全部的爱恋都给你,不掺杂一丝一毫的私心敌意,不管你还记不记得我。
不奢求你能原谅我的自私懦弱,只憾无法陪你白头到老。我失败的人生里,唯有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最温馨幸福,最光彩鲜活的。谁知天涯梦短,年华易逝,你剩离愁,我独死寂。滔滔害怕当青草漫生时,荒野间的孤坟野骨,可堪凄凉?可又想人终有一死,无论贵贱,死后皆归于尘土,心内释然。侍女佩儿是个忠义之人,我死后,可安排她为我守陵,我也不至于太过孤寂。
生死契阔,保重勿念。
妾身滔滔绝笔”
刘曜读罢,涕泪横流,痛彻心扉,肝胆俱碎,无力地将信叠好,复又揣回怀里,一边喝着酒,一边回味着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自此后,刘曜嗜酒成瘾,常常喝得酩酊大醉,衣服被酒渍浸湿而浑然不觉。
林滔滔去世的消息传到江东后,司马睿虽心里已经断定石晋贤不是王青城,可还是想看看石晋贤知道林滔滔去世的消息后的反应。他心里隐隐地有一丝捉弄的快感。
他让人宣石晋贤去太极殿,不多时,石晋贤笑盈盈地地进来向他请安,司马睿见她脸上施了脂粉,娥眉如画,嘴唇红润,与往日的清纯脱俗不同,美艳非凡,遂笑道:“是特意为朕打扮的吗?真是别有一番韵味,有如仙姬。朕今日政事繁忙,累得有些腰酸背痛,你过来给朕揉揉腿。”
石晋贤扑哧一笑,说道:“皇上春秋鼎盛,经常佯装老弱,欺负臣妾出力。”
司马睿无奈地说道:“朕确实老了,已过不惑之年,不像你,正是芳华妙龄。”
石晋贤脸皮深厚,柳腰款摆,走到他身边,跪下来,伸手给他揉腿,司马睿很是受用,说道:“力道沉稳,轻重适宜,看来你甚是多才多艺。”
石晋贤笑道:“修道之人,多少会一些养生之法,皇上若不嫌弃臣妾是江湖郎中,臣妾可以教皇上长寿之道。”
司马睿眯起眼睛,笑道:“有劳了。唉,想不到林滔滔死得这么早,他比朕可年轻十岁呢!”
他话锋转得太快,就是想趁石晋贤不备,来个突然袭击。不料石晋贤面色如故,并未停手,笑道:“皇上所说的林滔滔,可就是那个两朝皇后,安乐公主的生母?”
司马睿见她不为所动,喜上眉梢,说道:“什么两朝皇后?不过是认贼作父的贱人,是我汉人之耻。她现在才死,已经是老天不长眼,洛阳城破之时,她就该以身殉国的。”
石晋贤明显对此不感兴趣,看司马睿身前桌子上放的酒杯里还有些剩酒,遂说道:“陛下喝的酒肯定是琼浆玉液,能赏臣妾一杯否?臣妾馋了。”
司马睿笑道:“当然可以。朕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朕要封你为婕妤,以后你就有了名位,可要注意言谈举止。”
石晋贤对宫中女人的位份高低一无所知,笑问道:“婕妤和美人,哪个位份高?”
司马睿端起酒杯递给她,说道:“当然是婕妤啦,陈美人位份在你之下,见了面需要向你请安问好。”
石晋贤并不接酒杯,只是伸过头来,将嘴唇探向酒杯,司马睿会意,喂给她喝,石晋贤并不咽下,含在嘴里,一脸媚笑地抱住司马睿,亲吻他的嘴唇,顺势将酒吐到他嘴里。司马睿欣然咽下,二人又倒换角色,玩得不亦乐乎。
酒酣耳热之际,彼此撩拨的春情萌动,司马睿挥一挥手,侍从们识相地默默退下。石晋贤心里有一股无名怒火燃烧得她想要发泄出来,遂疯狂地投入到这场无所禁忌的****里,任由重重欲火将她燃尽。
半个时辰之前,绵儿偷偷塞给她一个纸条,石晋贤纳闷地打开来,看到上面写了一行小字:林滔滔病逝。那字迹如此熟悉,她一眼就认出是哥哥王玄朗写的。
虽然她进宫后,还没有见过王玄朗,但是他已经猜测到她这个石晋贤的真实身份,这张重要的纸条如此及时地出现,就证明了一切。
石晋贤一个人枯坐在榻上,完全不敢相信,林滔滔居然死了,她不是活得好好的吗?是什么病让她这么年轻就死了,她可是和自己同岁啊!难不成是被刘曜给害死了?
种种可怕的想法在石晋贤的脑海里盘旋,她实在受不了这折磨,抱头痛哭,心里骂道:“林滔滔你这个坏蛋,怎么说死就死了?人们不常说‘修桥补路贫贱死,杀人放火富贵终’,为什么你却没能安享富贵?为什么呀?”
她再一次刻骨地体验到生离死别,上一次这样子伤心难过是因为爷爷被石勒所杀,她以为从那以后她再也不会彻骨伤心了,殊不知林滔滔在她心里的地位如此重要。她感觉一片茫然无措,对未来也失去了热情。
将心比心,换位思考,她突然明白林滔滔病逝的原因,想来林滔滔以为她已经死了,像她刚才那样,对人生也失去了热情和希冀,林滔滔身边又没有一个亲故,以致于抑郁成疾。
石晋贤开始怨恨起自己来,她当初若是听从司马睿的话,随他一起渡江,而不是去刺杀石勒,也不会让世人以为她已经死了。现在的她,既仍然可以做回王青城,又能给林滔滔一个活下去的精神支柱。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听得佩儿的声音说道:“娘娘,皇上宣召。”
石晋贤答应一声,慌忙取了镜子来看,镜中的她眼圈泛红,眼睛肿胀,分明是大哭了一场。她明白在这个节骨眼上,司马睿突然宣召,一定不怀好意。
她向佩儿说道:“给本宫梳洗化妆,本宫想给皇上一个惊艳之喜。”佩儿应声答道:“是,娘娘。”
一切收拾停当,她平复好心绪,再次检验了妆容,心内甚是满意,遂脸上堆笑出了寝宫。
司马睿没想到今天的她如狼似虎,这般主动,感到颇为新鲜刺激,忍不住说道:“卿如此令人销魂,朕愿生生世世和你纠缠在一起。哪天朕死了,你愿不愿意陪着朕?”
石晋贤心内一惊,司马睿是想让她殉葬,她彻底原谅了自己,这个男人凉薄无义的一面又显露出来,她不再怨恨自己曾亏欠过他,她的亏欠,于今看来,完全是先见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