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王、神女共赴如梦佳期,一夜蚀骨风流。
清晨,天色刚亮。内侍站在春华殿外,眼看着早朝的时刻临近,不得不敲起宫门,绵儿开了门,内侍放下架子,笑着说道:“绵儿姑姑,赶紧催一催,莫要误了皇上早朝,小人担待不起。”
绵儿轻声说道:“公公辛苦,奴婢试一试。”
内侍陪笑道:“皇上自登基以来,还没有因为哪位娘娘,耽误过早朝。看来春华殿的恩宠,远胜旧人。”
绵儿得意地笑道:“这才只是开始。”说罢,悄悄进了寝殿,跪伏到床边,低声唤道:“娘娘。”
石晋贤睡意朦胧中听得有人呼唤,睁开惺忪睡眼,见绵儿在帷帐外叫她,便答应了一声,问道:“何事?”
绵儿怕惊醒皇上,遂压低了声音说道:“娘娘,内侍在门外候着呢,马上要早朝了,请娘娘叫醒皇上。”
石晋贤不敢大意,轻推熟睡的司马睿,见他无甚反应,只得将嘴唇放在他耳边吹风,司马睿耳根骚痒,睁开眼来,笑道:“害得君王不早朝,可称为一代尤物。”
石晋贤见他装睡,撇嘴说道:“皇上错矣,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与臣妾何干?皇上的这番话要是被百官听得,他们肯定会把臣妾比作妺喜、褒姒之流,说臣妾是什么红颜祸水,那臣妾可就没有什么活路了。”
司马睿用手指敲敲她的嘴唇,嗔怪道:“就是一张利嘴,得理不饶人。毕竟年轻气盛,以后在宫里呆的日子长着呢,要学会沉住气,不要太任性。”
石晋贤频频点头,说道:“臣妾遵旨,请皇上更衣。”
司马睿说道:“好。下朝之后,去太极殿见朕。”
石晋贤笑道:“哪就那么痴缠?就像小儿女般如胶似漆,皇上久经风月之人,居然还像个少年。真是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司马睿觉得这最后一句话,自己好像多年前对王青城也说过,一时陷入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石晋贤见他眼光散漫,不由得警惕起来,穿好衣服,拉了司马睿一把,笑道:“皇上,臣妾为您更衣。”
司马睿回过神来,意味深长地说道:“有种深情,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总是会不经意间流露出来,让人心结难解,肝肠寸断。”
石晋贤感同身受,一时无语,遂紧紧地抱着他,抬起头,认真地盯着他的脸,想把此刻的他印在脑海里,见他眼角已经有了深深的皱纹,遂感叹道:“人生最可怜的莫过于执子之手,却不能与子偕老,半道失偶,鸳鸯独宿。皇上以后若是想念王皇后了,就把臣妾当作她,以慰相思。”
司马睿拍拍她的肩膀,欣慰地笑笑。
侍女们围过来,给司马睿更衣。石晋贤呆坐床头,莫名地感到一种哀伤,她发现自己很残忍,她没有预料到自己的死,给他带来如此深的后遗症,他比她想象中更爱她。只是时光已经不能倒流,一切无法重来,她注定要做她自己的替代品,从此过着扭曲的生活。
千里之外的长安。
林滔滔生病了,她觉得自己无法再坚持下去,心灵倍受折磨,整日里郁郁寡欢,寝食难安,日渐消瘦。刘曜派了好几拨太医来诊治,都说是心病,只能心药医。
刘曜握着她枯瘦的手,心痛的问道:“滔滔,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求你千万要好生活着,朕不能失去你。”
林滔滔面无血色,憔悴不堪,强笑道:“皇上,臣妾历经风雨,最后能有如此好的归宿,已经是上苍垂怜,不敢再奢望。只是臣妾无福长久消受,不能再陪伴皇上,等到皇上统一天下那一刻了。”
刘曜眼眶含泪,说道:“你是朕的福星,朕自从娶了你,平步青云,位极人臣,又最终当了皇上。朕已经把你当作身体的一部分,你若病倒了,朕会感到切肤之痛。”
林滔滔以手遮脸,口气微弱地说道:“皇上可知道汉武帝李夫人故事?昔日李夫人病重,汉武帝欲来探视,李夫人不想让武帝看到她因病而毁坏的容貌,所以坚决不见武帝最后一面。她希望留给武帝的印象里,一直是那个倾国倾城的李夫人,而不是颜色非故,憔悴不堪的病妇。只是因为自古帝王之恩宠,全是以色定人,色衰爱驰,爱驰恩断。皇上以后也不要来看望臣妾了,就算来,臣妾也不会见皇上。女人都是一样的心理,想留给她最爱的男人最好的一面。”
刘曜上前抱住她,泪如雨下,大声说道:“朕不是汉武帝,朕是真心爱你,在朕心里,你一直是最美的女人,无人可比。求求你让朕陪着你度过最难熬的时光,所谓夫妻情深,不就是相互扶持,相濡以沫?”
林滔滔痛哭流涕,说道:“臣妾若死了,还请皇上在臣妾的棺材里放几件汉服,还有那块绣着梅花的帕子,那是臣妾的好友王青城的遗物,她仙逝已久,怕是等不及臣妾,已经投胎做人了,臣妾悔不能早点随她而去,黄泉路上,也可以做个伴,亦可一同投生,来世再做姐妹。”
刘曜点头答应,为开解她,遂说道:“你的女儿司马珍珠不是已经找到了?还被司马睿封为安乐公主,你应该想些开心的事情,多考虑考虑活人,朕和熙儿还需要你照顾。”
林滔滔听他提到珍珠,瞬间眼神放光,喃喃说道:“是啊,珍珠找到了,多谢司马睿没有记恨,善待了她。她能善终,臣妾已无遗憾。该走了,皇上多多保重,天冷记得多加衣裳,不要向刘聪一样沉迷酒色。”
刘曜眼见无力回天,趴在她身上嚎啕大哭,林滔滔瘦弱的身躯经不起他的体重,难忍疼痛,遂说道:“皇上节哀,臣妾现在的身板,经不起折腾。临走前嘱咐陛下几句,石勒自立为王,也是奔着皇位去的。臣妾死后,皇上不要因为悼念臣妾,而掉以轻心,熙儿是臣妾的亲骨肉,臣妾希望他能平安地继承皇位。皇上出去吧,臣妾累了,想歇一会儿。”
刘曜不想走,林滔滔无力地摆摆手,艰难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刘曜见状,恋恋不舍地离开。
待刘曜走后,林滔滔转过身来,对侍女佩儿说道:“本宫死后,你将酿好的桑落酒陪葬,若是皇上不准,就作罢。酒里可曾放好朱砂?”
佩儿回道:“按娘娘的吩咐一年前就放进去了,只是奴婢不知娘娘有何用意?”
林滔滔眼神凄冷,脸上肌肉因激动而微微抽搐,她缓缓说道:“本宫毕竟是汉人,多年以来,委身于仇敌,眼见着同胞罹难,而束手无策,生怕死后愧对祖先,故而如此。刘曜饮了此酒,日子久了,伤害神经,他就不可能再百战百胜,与石勒混战,无疑是两败俱伤。司马睿若是有心收复中原,定会趁乱北伐,本宫力薄,只能帮到这里,未来究竟是何人一统天下,本宫已经看不到了。”
佩儿咬牙说道:“娘娘放心,佩儿定不辱使命。”
林滔滔歇一口气,说道:“本宫死后,刘曜定会将本宫安葬在他已经建好的陵寝里。刘、石混战,不知谁胜?本宫在遗书里已经交待好你的归宿,为本宫守陵如何?既衣食无忧,又退可自保。”
佩儿俯伏在地,跪拜道:“多谢娘娘恩典,佩儿不会辜负娘娘一番厚爱。”
林滔滔诸事安排完毕,安详地闭上眼睛,于她而言,生死只在一念之间。她在无数汉人的诅咒和唾骂里坚强地活着,现在她终于可以解脱自己,成全他们了。
她感觉自己好可怜,虽贵为两朝皇后,死后亦可享受最高哀荣,陪葬皇陵。可是她死了,除了她的丈夫和儿子,应该再没有人会为她伤心了,或许,珍珠也会为她掉几滴清泪。除此之外,她不知道世上还有谁会为她的死而伤心。算了,功过随人评说,她无权干涉。
夜半时分,她感觉大限将至,强打起精神,呼唤佩儿道:“佩儿,备好浴汤,本宫想洗洗身子。”
佩儿一直警醒着没有睡着,听到林滔滔的吩咐,便柔声回答道:“好的,娘娘。”
佩儿让侍女们打来热水,她特意在浴桶里放了玫瑰花瓣,一切准备就绪,搀扶着林滔滔来到浴桶边。
林滔滔看见花瓣,不禁牵动思绪,感慨地说道:“本宫的家乡济南,就盛产玫瑰,一到开花时节,满城花香飘溢,沁人心脾。以前沐浴时对它浑然不觉,今天看来却颇多感慨,只怕是最后一次与花共沐。”
佩儿偷偷抹了泪,勉强笑道:“奴婢为您解衣。”
林滔滔点点头,衣衫褪尽,由佩儿搀扶着进了浴桶,腾腾的热气熏得她回光返照,她笑道:“你们且退下吧,本宫想先泡一会儿,养养神。”
佩儿见她神采奕奕,脸色有了些许红晕,既心痛又不舍,默默含泪退下。
林滔滔一动不动,眼睛圆睁,她恍惚间看到青城笑盈盈地倚着门框,对她笑道:“林滔滔,你又迟到了,小心非烟惩罚你,害我又要做和事佬。别磨蹭了,姐妹们都等着你呢!”
林滔滔慌忙说道:“青城,等等我。我们好长时间没见了,想死我了。”她心急地抬起手来,想招呼青城,可是青城转眼就不见了。
林滔滔心力用尽,再也动弹不得。
佩儿在门外听见林滔滔说话,叫了一声:“娘娘。”没有听到回应,便推门而入,见林滔滔一动不动,睁着眼瞪她,赶紧跑过去探林滔滔的鼻息。
佩儿惊惧地缩回手,猛然大叫道:“娘娘崩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