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七悻悻地离开,他们两个人上一刻还是打算共度一生的爱侣,这一刻竟成了陌路,他顿觉人心难测,前途渺茫,自己也不知道何去何从。
原来在他内心里,青城一直是他试图翻身的最佳助力,他相信,她一旦爱上他,就愿意为他筹谋奔走,助他成就大业。只不过这一切都是他的幻想,她并没有打算为他付出,是啊,她若是个有野心的女人,又怎会放着一个现成的皇后不做,要和他终老林泉之下呢。
青城驾起马车,独自行路,她一心遁世,实在无法承载他的野心,与其日后他厌倦了山野枯燥的日子翻脸出走,倒不如现在干脆利落地说再见,彼此伤痛更小一些。
她非常矛盾,在心里反复怨恨自己刻薄,如此戒备,不肯轻易信人。赵七是对她有别的意图,但也曾真心待她,她完全可以用更委婉的方式向他提分手。
马车速度缓慢,她索性把车卸掉,直接骑马而去,一路上风餐露宿,只想快点到达青城山。
鲜卑单于慕容廆纵观大局,在儿子慕容万年和段倩倩成亲后,便向司马睿称臣,并派儿子为使者觐见司马睿,慕容万年遂带着大批的随从和礼物,沿海路浩浩荡荡地来到建业。
司马睿高兴地召见了慕容万年,他见慕容万年伟岸沉稳,相貌不凡,夸赞道:“真是虎父无犬子,万年将来也是一代豪杰!”
慕容万年跪谢夸赞,司马睿和他想象出的样子差不多,英明睿智,果敢决断。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两个女孩子的笑声,那笑声由远及近,渐渐地到了门口。慕容万年不敢造次,静观其变。
近侍向司马睿禀道:“皇上,安乐公主和寻阳公主求见!”
司马睿听了,开怀笑道:“这两个鬼丫头,又有什么新奇好玩的事情要告诉朕?宣她们进来。”
近侍领旨而去,不多时,两位公主便蹦蹦跳跳地跑进来,寻阳公主司马逍双手背在后面,直接扑到司马睿怀里,咯咯笑道:“父皇,你猜我和珍珠姐姐拿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司马睿一脸宠溺地看着女儿,笑道:“又是什么捉弄人的吧?拿出来我看看。”
司马逍把手悄悄放在司马睿胸前,轻轻洒开,然后猛地弹跳开,指着司马睿笑道:“哈哈,父皇,你被我的暗器给打到了!”
司马睿一听,紧张地低下头来,却见身上沾了几粒绿色的苍耳,甚觉好笑,一个一个地摘下来,玩心大起,扔向司马逍,司马逍躲闪不及,身上立马沾上苍耳,司马逍见自己也中了“暗器”,笑得更是开心。
一旁的珍珠却笑不出来,因为她看到了垂手侍立在司马睿身旁的慕容万年,这让她既惊又惧,她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他,居然还是在她自认为最安全的皇宫里,她握着苍耳的手紧紧地攥着,苍耳的刺虽不是非常尖硬锋利,仍刺得她生疼,手上的疼痛已经有些麻木,她觉得自己的心隐隐作疼。
慕容万年定定地盯着司马逍,这个寻阳公主长得好漂亮,眉目如画,灿笑如花,眉梢眼角特别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他不禁陷入了回忆,冷不丁抬头看见司马珍珠,见她正紧张兮兮地盯着他,一下子全明白了。
司马珍珠绝望地闭上双眼,从他的眼神里,她知道他已经猜出她姨母的身份来了,这正是她最担心的。她不害怕他对别人说起她曾是段倩倩的丫鬟,只希望能守住姨母的秘密,她不知道他会不会向司马睿告密,只能在心里求佛祖保佑。
慕容万年自顾自地思忖,他不敢想象那个和他春宵一刻,让他终生难忘的女人,竟然就是已经去世,被司马睿追谥为“元敬皇后”的王青城。
他恍惚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无比荒诞的梦,可是那一晚发生的一切,又如此真实地浮现在眼前;她明明还活着,可是她为什么没有来找司马睿,重新做回她的皇后之位,她现在会在哪里呢?
他无法解开谜底,只能向司马珍珠救助,可是对方却皱着眉,闭上双眼,浑身簌簌发抖。
司马睿也发现了司马珍珠的异常,便关切地问道:“珍珠,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珍珠猛地被吓到,睁开恐惧的双眼,颤声说道:“没什么,就是旧疾犯了,有些头晕,还请皇上恕罪。”
司马逍挽起姐姐的胳膊,感觉到她身上冰凉,着急地说道:“要不叫太医来瞧瞧?姐姐好像真的病了。”
慕容万年忽然说道:“公主身子尊贵,理当让太医给诊治一番,无论是心病还是身体之恙,都不能疏忽大意。臣听说公主以前流落民间时受过不少苦,还请公主放开怀,不必介意,往事已如烟散去,没有人会再提起。”
珍珠听他话里有话,将信将疑,便假装不认识他,问道:“请问这位是?”
慕容万年恭敬地回答道:“臣是鲜卑慕容万年,见过两位公主殿下。”
司马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道:“果真有着不凡的气质,像个英雄。”
慕容万年被她的话深深触动,心里五味杂陈,司马睿见他神情莫名变得落寞,便说道:“你舟车劳顿,先回去歇着吧,今天晚上朕会让丞相设宴款待你,你可要打起精神来。”
慕容万年磕头跪谢,退出殿外,他并不着急出宫,走一步停三步,像是在等什么人。内侍也不好过分催促他,只得在后面跟着。
忽听得一个声音说道:“慕容世子,请留步。”
慕容万年听清是司马珍珠的声音,便转过身来站住,珍珠小跑着过来,对内侍说道:“本宫想向慕容世子打听江北的风物人情,你先下去吧!”
内侍连忙领命退到一旁,珍珠低声说道:“真是山水有相逢,想不到在这里遇到慕容世子。”
慕容万年也很是感慨,说道:“乱世果然有奇缘,万年怎么也没想到区区一个段家的小丫鬟,竟然就是天朝公主,以前失礼之处,还望公主见谅。”
珍珠顿了半晌,不知道怎么开口,她知道自己一旦开口就相当于此地无银三百两,自己直接就承认了王青城的身份,可是不说,又怕他将这个秘密告诉别人,她需要他的承诺,便说道:“其实那天我遇到的那个女人,是我……,是我……”
慕容万年打断她的话,不解地问道:“公主说的什么?臣没听明白,臣只是在段家见过公主,并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女人。”
珍珠听他如此说,又见他表情坦荡,不像奸滑使坏,略微放心地说道:“珍珠不胜感谢,慕容世子是个好人,将来也会是个有出息的人物。”
慕容万年向她拜别,笑道:“公主保重,这一次分别,便真的是永别了。公主以后不会再遇到我这样的故人,不用再担惊受怕了。你放心,我不会告诉段倩倩的,她肯定想不到曾经流落民间的安乐公主,便是我让她放掉的那个小丫鬟。”
司马逍出来寻找司马珍珠,见她和慕容万年站在一起说悄悄话,一时会错意,便笑道:“姐姐,你难道想再回江北吗?”
珍珠不明白她的意思,诧问道:“你说什么?谁要回去?”
慕容万年笑道:“寻阳公主说笑了,臣一介武夫,怎配得上安乐公主?”
珍珠这才明白过来,红了脸,啐道:“这个逍儿,如此调皮捣蛋,看我暗器。”说着,将手里的苍耳猛地扔向司马逍的衣裙,把司马逍逗得哈哈大笑。
司马逍从裙子上摘下“暗器”,向慕容万年和司马珍珠洒过来,珍珠灵活地躲过,可怜慕容万年衣服上布满了绿豆般大小的苍耳,他也不去摘,只嘻嘻笑道:“这可是寻阳公主送给臣的礼物,臣一定要带把它们原封不动地带回鲜卑。”
这话逗得司马逍笑弯了腰,她笑道:“你这样子出门,会被人家笑死的。”
慕容万年收了笑,一本正经地说道:“这苍耳对臣来说,具有非凡的意义,臣真的会保存好的。只是好心提醒两位公主,这苍耳虽是好玩,但却有巨毒,不要被别有用心的人借题发挥,或者被心怀不良的人给暗中加害。”
司马珍珠和司马逍听了,都神色一变,珍珠问司马逍道:“这苍耳是谁给你的?”
司马逍说道:“是宫里的花匠修剪园子时扔在路边的,我和侍女们经过,她们见了这苍耳,说她们小时候都玩过这个,我就摘了两把,送给你一把,我的那一把都在慕容世子身上。”
慕容万年听了,说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两位公主多多注意就是,有空的话,可以跟太医学些医学常识,有助于辨识毒物。”
珍珠感激地说道:“多谢慕容世子提醒,我会保护好逍儿的。”
司马逍俏皮地伸伸舌头,说道:“多谢你,有缘再见啊。”
慕容万年见她笑容可爱无邪,别有深意地说道:“谁知心眼乱,看朱忽成碧。”
珍珠听了,对他说道:“慕容世子,不要食言,深宫不便长叙,就此相别。”遂拉着司马逍的手,快步离开。
慕容万年伫立良久,呆呆地看着这偌大的皇宫,无限感慨情怀,都付之于一声轻轻的叹息。
她到底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