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勒大军终于到达了平阳,刘聪打起精神来,接见了石勒,对其大加赞赏。石勒见刘聪多日不见,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病弱不堪,不免起了异心。
何鸳鸯趁机去拜访林滔滔,林滔滔对何鸳鸯这个名字耳生的紧,她自从跟了刘曜之后,做人低调,只偶尔与崔乔有些往来,其他晋室降臣也鲜有拜访她的,以免彼此尴尬。林滔滔遂对何鸳鸯拒而不见,何鸳鸯只得对门仆说道:“麻烦你禀告王妃殿下,妾身是王青城的朋友,王妃听了,会见我的。”
门仆便把何鸳鸯的原话回了林滔滔,林滔滔乍一听到“王青城”三个字,像是遭了电击一样,腾地站起来,说道:“快传她进来。”
何鸳鸯终于见到了林滔滔这个传奇般的女人,只见林滔滔一身匈奴贵妇装扮,冷艳端坐,手里把玩着一支攒花玉搔头,歪着头,一副懒得答理的样子。
何鸳鸯深深揖拜,说道:“妾身何鸳鸯,乃是石勒将军帐下幕僚张宾之妻,齐王妃之故人,特来拜见王妃殿下。”
林滔滔初次相见,眼睛斜瞄一圈,又转回到玉掻头上,这个何鸳鸯容貌端庄清丽,给林滔滔留下一丝好感。她揣度不出何鸳鸯来见她的用意,将玉搔头在头发上轻挠几下,淡漠地说道:“你说你认识齐王妃,可是本宫却从没听齐王妃说过你,你打着她的旗号来见本宫,是何目的?”
何鸳鸯语气平静,说道:“妾身原是成都王侍从何宝的妹妹,曾被成都王派去离间齐王和齐王妃,事败后,齐王妃并没有惩治妾身,她不仅放了妾身,还给妾身一笔盘缠,妾身感其大德,一直想报答她,可是却没有机会。谁知道有一天,她竟然会出现在石勒的军营里。”
林滔滔听到这里,心猛地揪起来,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她脸色严峻,对侍女说道:“给张夫人看座,你们都下去吧。”
何鸳鸯道声谢,坐下来继续说道:“妾身大概猜到她来找石勒的用意,只是不敢确定。我并没有把皇上被刘聪杀死的消息告诉她,生怕她一时冲动,找石勒报仇。可妾身见识寡陋,并不知道太保王溢是她的爷爷,她早就下定决定决心来复仇,谁也挡不住,只是可惜寡不敌众,她最终没能成功。”
林滔滔突然打断她,声色俱厉地喝道:“等一等,我承受不住,让我静一静。”
林滔滔像一个惊弓之鸟,紧紧地攥着手里的玉搔头,只听“咔嚓”一声,无意中竟将玉搔头一掰两断,林滔滔脸色阴郁,越发的狂躁,为了不使自己被妄想所侵蚀,遂不耐烦地说道:“她到底怎样了?”
何鸳鸯看在眼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她跳崖了。”
林滔滔终于撑不住,跌坐在椅子上,将玉搔头摔向何鸳鸯脚下,声嘶力竭地骂道:“你个贱人,为什么要告诉我,你怎么这么残忍?你不知道她对我有多重要吗?”一边骂,一边嚎啕大哭,像一个无助的孩子一样。
何鸳鸯触动伤心,也呜呜地哭泣,两个彼此陌生的女人为了另外一个女人,哭得如丧考妣。
半晌,何鸳鸯哭得渐渐没了力气,遂止了抽泣,哑着嗓子说道:“妾身本来是带来两个消息给王妃殿下,左右斟酌后,先说了最坏的消息,不知道娘娘有没有勇气听第二个消息?”
林滔滔睁大了眼,像看恶鬼一样盯着何鸳鸯,眼神里满是恐惧,她气息微弱,声音小到连自己也听不清楚,说道:“你这个恶妇,给我滚出去,我什么也不想听。”
何鸳鸯张开手放在耳边,像是认真用心听林滔滔说话一样,待听清林滔滔说了什么,便劝道:“娘娘什么风浪没见过,能如此宠辱不惊地做到两朝显贵,自非凡人,反正最坏的消息你已经知道了,第二个消息不是死人,而是丢人。青城跳崖后,妾身忧伤成疾,石勒便从所俘的晋人里挑了一个叫映雪的宫女服侍妾身,谁知道这宫女竟是王皇后的贴身侍女,妾身与她真心相交,便从她那里听闻了一件可怖的消息,是关于您的女儿临海公主的。刘曜攻破皇宫后,临海公主与王皇后走散了,映雪逃出宫时,正好看见几个泼皮无赖抱着公主和她擦肩而过,公主被捆绑了手脚,嘴也被堵住,可怜兮兮地看着映雪,希望映雪能救她,映雪倒也忠义,只是她手无寸铁,怎是那几个无赖的对手,被他们暴打一顿,晕死过去,等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早不见了那群人的踪影。映雪后来在逃难南渡的路上被石勒大军俘获,若不是机缘巧合,给我做了侍女,现在她早就进了那些竭胡士兵的肚子了。”
林滔滔眼前一黑,一片茫然,急不可耐地问道:“我女儿呢?她现在在哪?”
何鸳鸯大胆猜测道:“他们只抓女童,而不要映雪这样年纪的女孩子,说明他们是专门贩卖女童的人贩子,这些被抓的女童一般长相清秀,年纪很小,被卖到青楼做雏妓或有钱人家做丫鬟,日子久了,就记不得家人籍贯,很容易控制,这些女孩子一旦跳进火坑,就会受尽欺辱强暴,哪怕你以前是个尊贵的公主,也贱如草芥,永无翻身之日。”
林滔滔绝望地捂住耳朵,她不想听,也不愿听见何鸳鸯的声音,何鸳鸯就像是瘟神一样,让她顿时病入膏肓,直到发狂。
林滔滔失了理智,破口大骂道:“你个贱人,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瞒着我不好吗?让我没心没肺、逍遥自在地坐享富贵——哈哈哈哈,老天爷,你是在惩罚我吗?是,我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我算计青城,还不是个合格的母亲,你把一切都报应到我身上吧,为什么要牵连她们呢?”
她越说越激动,四下环视,像是发现了什么,头一拧,直直地奔向墙壁。何鸳鸯看在眼里,猜想她是要撞墙自尽,遂死死地抱住她,劝道:“你死了又有什么用?青城能活过来吗?你女儿能回到你身边吗?既然没有胆量像青城那样舍生取义,非要苟活于世,也多少做点什么,才能对得起良心。”
林滔滔无力地趴在何鸳鸯的肩膀上,喃喃说道:“我能做什么,复仇吗?青城能死而复生吗?我们母女能团聚吗?无谓去冒险,再搭上我的性命,何必呢?”
何鸳鸯猛地推开林滔滔,冷笑道:“怪不得你能历经两朝而风光依旧,果然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我真奇怪王青城怎么会和你是朋友,你根本不配与她为伍,林家应该也会以你为耻,妾身真是看错了人,告辞。”
何鸳鸯摔手走人,林滔滔见她如此决绝,声嘶力竭地说道:“我刚才那样说,不过是在试探你。仅凭你说的那些话,我怎能轻信?原谅我身处敌境,不得不防。”
何鸳鸯停住,转过身来,说道:“你果然不简单,是个人物。妾身有心与娘娘结盟,不知娘娘可愿意?”
林滔滔说道:“我报仇理所应当,你仅凭青城救过你一场,就甘冒危险,是不是太没有说服力了?”
何鸳鸯傲然说道:“我与青城,是君子之交,不在于认识的时间长短。妾身没有什么见识,却也听过乐师高渐离与刺客荆轲的故事,昔日荆轲行刺秦王,高渐离送别于易水,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何等的悲壮。后来荆轲刺秦失败被杀,作为荆轲的好友,为了替荆轲报仇,高渐离自愿进秦宫为秦王击筑,秦王事先知道高渐离与荆轲的关系,便有所防备,刺瞎了高渐离的眼睛,高渐离并没有因此退缩害怕,他在筑里灌了铅,想用筑砸死秦王,可惜因为看不见而没有砸中,被秦王杀死了。自古士为知己者死,鸳鸯愿做高渐离,不惧生死。”
林滔滔拍掌赞道:“论节义,我不及青城,论友谊,我不及你,原来我不过是一个安享富贵全无灵魂的皮囊,我林氏出身高门,自不会在德行上低于你。希望你我互通消息,相互扶持,把刘家搅乱得天翻地覆。”
何鸳鸯质疑道:“你就舍得现在这尊贵的地位?”
林滔滔笑道:“我历经无数风浪,练就了一些本事,我活着,能安享刘氏富贵,我死了,刘氏富贵也将荡然无存。”
何鸳鸯甚感欣慰,遂说道:“信人不疑,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吩咐。妾身告辞。”
林滔滔说道:“刘聪熬不到这个月末,刘粲继位后,我会怂恿刘曜谋反的。他们刘家的男人,都是野心勃勃,稍微给些推力,助长风势,就可以一片混乱。想来你们的石大将军也不是吃素的,青城曾说过石勒有大志,看来不久,就会很热闹了。”
何鸳鸯会意,说道:“娘娘放心,你我各自为战,相互帮助。”
林滔滔累到虚脱,有气无力地说道:“那就不送了,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