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在路上问石瞻道:“石虎是谁?”
石瞻低声回道:“是石勒的侄子,所以我喊石勒爷爷,他们叔侄的脾气可是天差地别,石勒平时仁厚,对我也很是疼爱,石虎人如其名,凶暴乖戾,我时时小心侍奉,才得了他的欢心。”
青城遂说道:“要不你跟我一起走吧,我们去江东避难。”
石瞻不屑一顾地说道:“男儿本自重横行,岂能如妇人般蜷缩逃避一隅,枉生一世。”
青城听了,愤然说道:“不识好人心,我不过就是怕你受人欺负。”
石瞻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说道:“谢你好心,江湖险恶,我自是不惧。像我这样出身低微的人,只有在乱世里才能博取功名,封侯拜相。”
青城似有所思,喃喃说道:“我出身显贵,故而十分地看淡功名利禄,若和你一样出身,或许现在的我,也是这样汲汲于富贵,毕竟谁也不愿意默默无闻、穷困潦倒地虚度年华。”
石瞻笑道:“正是这个道理。”
两人正说着,前面尘土飞扬,听得马蹄声急,青城注目远看,见一胡将骑马而来,后面跟着十几骑护卫。
青城看那胡将有些眼熟,便问石瞻道:“他就是石勒吧?多年不见,相貌变化很大,我都有些眼生了。”
石瞻点头说道:“是石勒。”
石勒到了近前,勒马停住,对着青城左右打量一番,哈哈大笑道:“恩人,真的是你。”
青城嫣然一笑,说道:“石将军功成名就,可喜可贺。”
石勒听了,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抱拳说道:“若不是公子当年相救,我老石早就投胎了。”
青城也不好意思起来,心里说道:“我只恨当年救了你,才导致晋室如此迅速地灭亡。”嘴上却说道:“石将军不必客气,路见不平,当拔刀相助,如今青城落难,特来投奔石将军,不知将军肯收纳否?”
石勒听了,高兴地笑道:“欢迎,欢迎,有我老石在,决不会亏待恩人,我新建了君子营,就是把有文化的汉人都集中起来,为我出谋划策,也可说是智囊团,正好可由恩人来掌管。”
十八骑一听,皆面面相觑,君子营一直以来可是由张宾掌管的,想不到这个王青城如此受大哥器重,一来就顶替了张宾。
夔安好心提醒石勒道:“大哥,她要是个男人,你怎么都好安置,可惜是个女娃,哪有女人出头露面献计献策的。”
石勒一时呆住,张大了嘴巴看着王青城,青城见他模样憨朴,忍俊不禁,失笑道:“小妹王青城见过石大哥。”
石勒哭笑不得,自我解释道:“怪只怪你们晋朝的男人平时都傅粉施朱,打扮得女里女气,我以为你也是个白面少年。既如此,我可要好好想想,怎么安置恩人了。”
青城笑道:“青城没有什么特别的奢望,只希望大哥能赏口饭吃就行。”
石勒摆摆手说道:“这样吧,我和你嫂子商量一下再回复你。”
青城也不在乎,只说道:“随大哥安排。”
石勒就对王阳说道:“从俘虏里挑几个老实的女孩,给青城妹妹做丫鬟。”
青城听到,指着清风和修竹,对石勒说道:“哥哥不必费心,她们就是妹妹的贴心侍女。”
石勒这会脸丢大了,没想到还有两个女扮男装的,他用手托住下巴,郁闷地说道:“我老石身经百战,自谓常胜将军,今天却接连失利,贻笑大方之家啊。”
王阳连忙恭维石勒道:“这个‘贻笑大方之家’用得很好,哥哥最近说话越来越有文采了。”
石勒感激地看了一眼王阳,笑道:“多亏你给我讲书,我老石听得认真,很多故事都烂熟于胸了,别人再讲同样的故事时,我都能知道他讲得对不对。”
青城打趣道:“曲有误,周郎顾,石大哥居然也修行到很深的造诣,以后石勒听书,当与周郎顾曲相提并论。”
王阳也赞叹道:“大哥仅凭听书就能预知书中人的兴败,这真是大智慧。”
众人言笑宴宴,相谈甚欢。石勒随后着人安排青城等人的吃住等事宜,给青城配了一顶轿子,石瞻悄悄走到她身边,说道:“晚上早睡,如果听见什么怪异的声音,也不要过问。”
青城不解,问道:“晚上会发生什么事?”
石瞻似有难言之隐,说道:“你不属于这里,迟早要走的,就别打听那么多了。”
青城听他这么一说,更是激起好奇心,特意打起精神熬到深夜,清风见她困意来袭,昏昏欲睡,便说道:“娘娘还是睡下吧,你是石勒的恩人,不会有人危害你的。”
青城打个哈哈,说道:“我不是担心自己,怕是别人要出事。”
正说着,忽听得几声女人的哀嚎,撕心裂肺般凄厉,吓得青城汗毛直竖,她忙打开轿帘往外看,见不远处亮起篝火,篝火上搭起一个硕大的锅,几个羯人士兵拖拽着三四个少女,扒了衣服就往锅里扔,惨叫声响遍四周,青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发疯般乱叫一通,把清风和修竹也吓坏了,两人也纷纷掀了轿帘去看,清风捂着胸口,瞬间吐出晚饭,修竹抱住青城,脸色铁青,浑身哆嗦。
三个人从未经历过如此骇人听闻、惨绝人寰的暴行,均吓得魂飞魄散,半天没有缓过神来。
有士兵从她们轿子旁经过,大笑着说道:“两脚羊里还是女孩子肉香。”
青城三人听了,更是如同到了恶鬼之所,他们说的两脚羊是指晋人俘虏吗?三个人紧紧抱着彼此,才能获得一点温暖和安全。唯有在此时,青城才觉得自己真的是个柔弱无助的女人,她大声地叫道:“赵七,你在哪里?”
此时王阳正和赵七在喝酒,也听得外面的嘈杂喧嚣之声,赵七皱眉说道:“这些女人的哭声,如此悲惨,想必是晋人俘虏,你们对他们做什么了?”
王阳低头看着酒杯,神色凄然,无奈地说道:“赵兄不要打听那么多,兄弟我能做的,我尽力去做,做不到的,我也无可奈何。”
赵七瞬时明白了他的意思,激愤地说道:“你助纣为虐,让他们随意欺凌你的同胞,你良心何安啊?”
王阳有心为自己辩护,说道:“你也看到石勒本人,他还是一个比较圣明的人,我们辅佐他,感化他,也是想让他接受正统的汉化,让羯人彻底改变野蛮的吃人恶行。”
赵七愤然离席,王阳赶紧拉住他,劝道:“赵兄不要意气用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必急于一时,更不能置身险地而企图能杀出重围。”
赵七刚要说话,忽然听到青城的叫声,心急如焚,忙甩开王阳,快步走了出去。
王阳紧随其后,二人来到青城处,赵七因王阳在身边,避忌青城的身份,遂说道:“赵七在此,你没事吧。”
青城三人听清赵七的声音,这才稍稍恢复正常,青城跳下轿来,扑到他怀里,紧紧地抱着他,生怕他抛弃她而逃离,赵七受宠若惊,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说道:“有我在,不怕。”
王阳看见这一幕,心里不是滋味,说道:“这里太危险了,不适合你们女人,天亮以后就走吧。”
青城眼里闪着红红的火焰,她颤声说道:“我们明天就向石勒辞行。”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重逢。”
青城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她转过脸来,见一个妙龄少妇翩然而至,夜色下细细打量,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不是何鸳鸯吗?
何鸳鸯妩媚一笑,说道:“故人重逢,真是让人唏嘘感慨啊。”
青城笑不出来,她冷冷说道:“故人两个字,可当不起,你若说是仇人,我倒心安。”
何鸳鸯不以为意,对王阳说道:“我们女人家有些悄悄话要说,王大哥能否避嫌啊?”
王阳笑道:“她可是大哥的恩人,你不要怠慢了贵客。”
何鸳鸯说道:“那是当然,鸳鸯懂得分寸。”
王阳便撤身离开,何鸳鸯弯腰施礼,开口说道:“王妃殿下,别来无恙。”
青城收拾好心情,说道:“你既然能逍遥地身处石勒军营,看来是经历了一番非常际遇,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现在的你?”
何鸳鸯听了,想起往事,感慨道:“自从娘娘大度释放了妾身,妾身听从娘娘的话没有回成都王那里,四处飘泊,实在供养不起自己,便给人做了小妾,谁知不久遭乱,随夫家逃难时,被无情抛弃,幸亏老天保佑,遇着乡党张宾,妾身和他年少时就两情相悦,遂做了夫妻。今日听人说起将军的恩人来了,妾身还想着天下不会有这么多重名重姓之人,肯定是娘娘,便过来叙旧。”
青城听闻,也是无限感慨,说道:“你能得着一个好归宿,也是造化。”
何鸳鸯说道:“妾身虽不知娘娘为何来此,但是一旦石勒知道你是齐王王妃,你怕是会有生命危险,这里的晋人很多,不好说会不会有人认得你,你还是趁早离开吧。”
青城大事未成,遂说道:“明天就向石勒告别。”
何鸳鸯提醒她道:“娘娘务必不要耽误,石勒的妻子刘氏,是刘渊的侄女,你如此容貌,若是被她看见,怕是容不下你,她在石勒耳边说些坏话,石勒若是动了杀念,我们这一帮晋人,谁也救不了你。”
青城感谢她的好意,说道:“大家都是义气儿女,青城非常感激,你放心好了,我不会逗留的。”
何鸳鸯仍是不放心,说道:“娘娘要小心提防石虎这个人,以防不测。有用着妾身处,尽管吩咐。”
青城点头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