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颖刚回到寿丘里的府第,就扔了佩剑,摊开双手,嚎叫道:“乐伎何在?快快歌舞助兴,摆上酒宴,孤要来个醉生梦死。”他气得脸色通红,大阔步地迈进内堂。
司马颖的男庞何宝听说王爷回来,早早地恭迎在门口,谁知司马颖视其为无物,直接从他身边飘过,他还从未受过如此冷遇,猜想王爷在外面或许是受了什么委屈。
他紧随司马颖入内,拿起扇子,跪在司马颖身边,一边轻轻扇风,一边打探道:“王爷怎么如此大动肝火?不知是谁得罪了王爷?”
司马颖不听则已,听了更是勾起满腹怨恨,他一脚将何宝踹倒在地,自暴自弃地骂道:“孤算个什么东西?如此不入人家的眼,亏我平时还拿自己当个人物,今天真真是成了笑话。”
何宝捂着肚子,忍着疼,听司马颖说此番话,猜测是情怨,带着酸楚的语气说道:“王爷是又看上谁家的美少年了吗?阿宝承庞不过才一年,就已是明日黄花。昔日卫灵公宠爱弥子瑕,君臣二人共游桃园,弥子瑕摘了一个桃子吃,未及吃完,将剩下的一半递与卫灵公,卫灵公接过来吃,并说道:‘你是真心爱我啊,桃子不舍得吃,还给我留一半。’后来弥子瑕色衰爱弛,卫灵公便拿此说事,责怪道:‘这个人还曾经给寡人吃过剩桃!’爱一个人时,他无论怎样都不厌弃,不爱时,他就算百般讨好,都看着恶心。”
司马颖听了,想起二人平日情分,软下心肠,说道:“孤并不是冲着你来的。只是心里烦闷,你正好在眼前,孤一时没控制住,拿你出气。”
何宝见好就收,关切地问道:“王爷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给阿宝听,阿宝也好帮王爷出出主意。”
司马颖抚着椅背叹道:“谁也帮不了我?她心里只有三哥一人,根本看不到我的存在,我就算是为她害相思病病死,想来她也不会为我掉一滴泪。人人都喜欢用情专一的人,我倒宁愿她三心二意,能分点爱给我。”
何宝这下听明白了,原来王爷又转回心意,爱上女人了,还是齐王王妃。他既妒嫉王青城,又可怜司马颖,他是头一次见司马颖为一个女人如此消极落魄。他也见过那王青城,果真是世间一等一的美人,自己心里叹一个苦命,又不甘心就此失了司马颖的宠爱。
他打定主意,笑道:“幸亏王爷将此事告诉了阿宝,阿宝正是解铃人。”
司马颖只当何宝是宽慰自己,悻悻地说道:“你能解得了吗?你是王青城吗?”
何宝匍匐着爬到司马颖脚下,谄笑道:“阿宝有一个天大的喜事要告诉王爷,正是有关齐王王妃。”
司马颖猛地转过身来,他定定地看着何宝,见他满脸兴奋,并不像是说谎的样子,说道:“什么喜事?说来听听。”
何宝便道:“真是无巧不成书,前些日子,我一个远房表弟沈钟来投奔我,他原是宫里的太监,林皇后册封之后,大赦天下,他被放出宫来,我当时还纳闷他怎么不回他家,而是千里迢迢地跑来我这里。我和他越相处越觉得不对劲,他根本不像一个说话娘娘腔的太监,而且出手大方,几次三番的宴请我,让我为他在王爷这里谋份差事。”
司马颖不耐烦地打断他,说道:“长话短说,说重点。”
何宝尴尬地笑笑,王爷可真是性急啊。他便加快语速说道:“我后来偷偷地翻看了他的行李,发现一些极其贵重的首饰,还有大量银票。我便质问他是不是从宫里偷来的,要不说清楚,我就将他送官。其实阿宝是想从他嘴里打听到一些宫里的秘闻机要,好有助于王爷。谁知他不经吓,竟说出一个天大秘密来。”司马颖听得好奇心起,便坐到地上,舒舒服服地听着。
何宝接着往下说:“他原是打小入宫的,当时行刑的太监见他生得像女孩般俊秀,便手下留情,以至于他长大后竟恢复了男儿身,他所服侍的正是齐王王妃的妹妹王玉容王夫人,王爷肯定也能猜到,在偌大的皇宫里,奇迹般地出现第二个正常的男人,还是个美男子,寂寞孤独的王夫人会怎样。”
司马颖会意一笑,赞叹道:“阿宝,你竟然还是孤的救命恩人。那沈钟既是正常男人,王玉容就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你且将他看好,这可是个活生生的物证,孤要以他来要挟王青城就范,哈哈哈哈,天可怜见,王青城,我不要做可怜的相思鬼,我要你低声下气地来求我。”他随即修书一封,让人送与齐王王妃。
青城自从离了皇宫就犯起疑心病,她总觉得玉容和滔滔都向她隐瞒了什么。何况以她平常的酒量,三四杯不在话下,可是印象中她在滔滔那里只喝了一杯就睡着了,睡醒之后还特别乏累,这不正常。司马文见她神色萎靡,关心地问道:“身体不舒服吗?要不找太医来看看。”
青城摇摇头,问道:“赵王现在怎样?”
司马文皱眉说道:“阿誉和阿颖的意思,都是杀掉他,以绝后患。”
青城听不得这样血腥的事,摆手说道:“这是你们司马家家事,我充耳不闻。”青城本是无心之说,司马文听了,心里想道:“阿誉和阿颖都是真正的司马氏,他们尚且自相残杀,我又何必可怜那赵王。”
不久,赵王司马伦及其三子均被赐金屑酒,死于金墉城,赵王也是报应,应了自身,他让太医程据调制成金屑酒毒杀贾后,没想到自己也死于金屑酒,金屑酒由此成了皇室成员被杀的一件常用毒器。
成都王司马颖的信使来到齐王王府,正遇着青城出门。原来司马文去了司马誉那里商量政事,她便打算去王家看望爷爷,信使拜道:“小人成都王信使,我家王爷有亲笔信一封,呈于王妃殿下。”
青城不想接,说道:“回去转告你家王爷,就说本宫已经向他表明心迹,请王爷自重。”
信使忙接道:“王爷说此信涉及宫中两位娘娘,请王妃务必一览。”
青城的心儿陡地提起,她这两天本就疑心玉容和滔滔有事,她使个眼色,清风把信接过递给她,青城上轿后急忙拆开信,见信上写着:
青城吾爱,见信后至城南山神庙一会。阿颖有头等机要相告,汝也可不来,阿颖自愿等到夕阳西下,过时不候。日后东窗事发,不要见怪于阿颖,是汝误了卿卿性命。
青城闭上眼睛,仔细梳理最近发生的事情,长叹一声:“司马颖,你这个冤家。”她转而吩咐清风道:“去城南山神庙。”
城南的山神庙,藏在乱山之中,十分的不显眼。山神庙在一般老百姓的心里,地位虽然重要,却更像是邻居般亲切,庙宇粗简鄙陋,不像别的寺庙那么辉煌雄伟,那么浮华夸张,这或许和供奉的神仙不一样有关,山神总该是冷峻简朴,佛祖定要宝相威严。
一行人到了山神庙门前,青城下轿来,见山神庙荒草丛生,庙宇破败萧瑟,满目苍凉之色。庙门左右还挂着一副对联,木质皴裂,字迹已经模糊,青城认真看了,念道:“山神有路知客到,只求烟火结因缘。”
话音刚落,门突然打开,司马颖站在门口,粲然笑道:“此对联正是阿颖此刻内心的写照。”
青城见他背手而立,头上纶巾随风轻轻飞起,面如冠玉,嘴角荡起笑意,眼神清澈深情,真个是儒雅风流。青城不由得赞叹道:“好一个玉树临风,想来周郎不过如此。”
司马颖见她将自己比作周郎,喜出望外,说道:“三嫂过奖了,阿颖不过是生了一副臭皮囊。”
青城竟点头说道:“是啊,有周郎之貌者多矣,有周郎之才者少矣。”
司马颖自讨了个没趣,便转移话题说道:“三嫂,请里面一叙。”青城也不怯他,大大方方地进了院子。
司马颖吩咐众人道:“你们都去门外候着,阿宝,你去庙里呆着,本王叫你时,你再出来。”众人听命各自散了。
司马颖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青城,青城转过头去,冷冷说道:“你有话直说,休要轻狂。”
司马颖像是受了委屈,怨道:“嫂子就这么不待见我,连看都不看一眼,阿颖如此面目可憎吗?”
青城始终硬着心肠,说道:“你再贫嘴,我可就走了。”作势要走,司马颖慌得赶忙去牵她的手,青城刻意躲过,司马颖牵了个空,心里闪念道你竟如此薄情,一会儿爱一会儿又恨的,自己把自己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见罪魁祸首却云淡风轻,没事人一样。
他发狠道:“嫂子这是始乱终弃,阿颖为了你茶不思饭不想,夜不能寐,你既不领情,就不要怪阿颖翻脸。”
他吹声口哨,何宝带着一个少年从庙里缓缓走出来。青城见那少年也是生得皮肤白嫩,唇红齿白,便问道:“他就是你要跟我翻脸的资本,今天的重要人物线索?”
司马颖骄傲地点点头,说道:“他原来是宫的太监,名叫沈钟,是你妹妹王夫人的相好。”青城听得沈钟两个字,想起玉容让她代为寻找的就是此人,猜测司马颖没有哄骗她,他确实知道一些内情。
她面不改色,淡漠地看了沈钟一眼,说道:“阿颖你莫不是糊涂了?一个太监,是王夫人的相好,说出去真是笑话。”
司马颖坏笑道:“他其实是个正常男人,你可以让你的下人去验他的身,你就别亲自验看了,我可不舍得让他污了你的眼。”
青城红了脸,他既如此言辞凿凿,看来所说不虚,她该怎样反击呢?司马颖见她低头不语,便说道:“此事若是传到皇上那里,你们王家,捎带着林家,都是要诛九族的。”
青城思忖半晌,抬头说道:“你既然约我来这里说这事,想必是要做个交易,说说你的目的。”
司马颖笑道:“好心肝,你若从了我,我自是从此缄口不言,再不提起此事,大家都是亲戚,彼此相安无事,皆大欢喜。”
青城仰头看天,慨然说道:“休说女子薄情,不过就是专情而已。我一心待阿文,尤怕日后色衰爱驰,再与你偷情,你将来厌弃我时,翻出旧帐,我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司马颖赌咒发誓道:“我司马颖真心爱你,决不相负。”
青城微微一笑,说道:“你刚才说的可是真的?”一面说,一面从腰里拔出一把匕首,横在司马颖颈下,司马颖吓得脸色惨白,求饶道:“你不同意就不同意,哪有一言不合,就谋杀情郎的?人常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我好歹恩爱一场,千万手下留情。”
青城又气又恨,呸道:“你是谁的情郎?谁与你做过夫妻?臭不要脸。”
司马颖见她仍不知情,赌气说出真相:“你那天在林皇后宫里,就与我上了床,当时你对我一口一个郎君的叫着,别提多么恩爱情深,今日又翻脸无情,真是让人心寒。”
青城听了,差点掉了匕首,她用力推搡他,骂道:“你信口胡说,我怎么可能会和你上床?”
司马颖见她撒泼,又疼又怕,忙为自己开脱,说道:“你不信可以去问皇后,便是她出的主意,她使的手段,让你喝的****。”
青城忽然停了手,她的耳朵告诉她,她没有听错,是林滔滔害了她,将她当作交易品拱手送人。
她一阵冷哼,脸色煞白,蓦地抛了司马颖,突然袭击沈钟,何宝及沈钟还在看他们二人的热闹,猝不及防见青城飞奔过来,早吓得傻在当地,只呆呆地看着青城,青城咬咬牙,将匕首刺向沈钟心窝,这是她第一次杀人,在刺到他身体的那一刻,她闭了眼,手隐隐哆嗦,她告诉自己这个男人,牵扯了太多的无辜性命,他死了,所有相关的人才会平安无事。
司马颖没想到青城会杀人灭口,他连忙跑过去抱住青城,叫道:“青城,我错了,千万不要脏了你的手,我来杀他好不好?你没杀过人,会做噩梦的。”
青城听他如此说,伤心地落下泪来,凄然说道:“我何尝下得去手。你我之间这段孽缘,今天到此为止吧,以后相见不相识,权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她收回匕首,沈钟回过神来,大叫一声,裤子已经尿湿,他赶紧扯开上衣查看伤口,只见胸口赫然一个血印,就差一点,他就要去向阎王爷报到。
青城将匕首扔在地上,对沈钟说道:“难为玉容一片深情对你,还央求我去找你,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你竟然串通别人来害她,我今天饶你一命,你有多远滚多远,如果你再生事,我定让你生不如死。”
司马颖听了,联想到自己,接道:“我也是一片深情对你,你但凡也可怜可怜我。”
青城愁闷不堪,平白惹下这风流官司,怎么解也解不开,她也没了分寸,只说道:“我有我的节义,让我共侍二夫,死都不从。你的情意,我自是记在心里,若有来生,希望我变作今世的你,你变作今世的我,随你怎么折磨,一解今生之恨。”说着,便决绝而去。
沈钟跪在司马颖脚下,求饶道:“王爷开恩,大家都是为情所困,饶了小人吧。小人出得宫来,今生就再也见不着娘娘了,半路抛弃,已是负了她,不敢再害她。”
司马颖同病相怜,倒吸一口气,叹道:“好歹她许给我一个来生,也不算痴心错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