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辉亲自开车送楚语笑回家，一路上都沉默着。到了楚语笑公寓楼下的时候，顾清辉车子熄灭火，点上一根烟，慢慢说：“你和苏烨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路飞凡，又是怎么一回事？”
楚语笑伸手自己从烟盒中抽出一支烟，又用顾清辉的打火机点了，熟练地吐出一个烟圈。
顾清辉看见了皱皱眉，把烟从楚语笑嘴里抽出来，扔到车窗外。烟头呈现的抛物线似流星一般。
顾清辉想了想，把自己正在抽的烟也扔出去了。
“你管不着。”楚语笑回答顾清辉，神情冷漠。
“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顾清辉看着楚语笑，不受她的影响。
“这你也管不着。”
顾清辉笑笑，“两年不见，你倒是脾气长了不少。记得你以前......”
楚语笑突然激动起来，“你别说以前。顾清辉，你难道还不明白么，楚一鸣已经死了！现在世上只有楚语笑！”楚语笑的声音有些颤抖，“楚一鸣是被你害死的，你现在又来云淡风轻！”
顾清辉定定地看着楚语笑，突然往楚语笑这边伸出手。
楚语笑本能一躲，顾清辉骨节分明的手就停留在半空中，而后落寞地收回来。
顾清辉退而求其次，说：“你流泪了，难道没有觉出来吗？”
楚语笑擦擦脸颊，果然湿漉漉一片。
“想哭就哭吧，我在这里。”顾清辉知道楚语笑刚才经历的事情一定引发了她不好的回忆。
“顾清辉，求求你不要再来招惹我了！别总是假假地对我好，又真真地伤害我。”楚语笑用双手掩住面。
顾清辉沉默着没有说话。
楚语笑拉开车门下车，实在是受不了车子狭小的空间里充满顾清辉的气息。
顾清辉也下了车，目送着楚语笑上了楼，却没有追上去。
楚语笑公寓的灯光亮起时，顾清辉开车离去。临走前，斜眼看了一眼旁边停车位的黑色北京现代，眯了眯眼。
此刻是凌晨四点钟，万籁俱寂，但很快清晨就会来临，早市的小摊贩们马上就会从梦中返醒、准备出动。
回到家，楚语笑脱力似的跌坐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楚语笑打算洗个澡再睡觉。没想到从沙发上起来的时候一阵头晕目眩，两眼发黑。楚语笑觉得自己全身软绵绵的，骨头发软，也不挣扎着去洗澡了，慢腾腾挪到了卧室的床上就陷入了昏迷。
昏昏沉沉之间，楚语笑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可是说话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楚语笑只听得见声音却无法思考内容，然后她感觉有人进了自己的房间。
是谁呢？沈熙年吗？他不是到外地开会去了吗？
不管了，头好晕......
床褥轻陷，有人坐到了楚语笑的身边，理了理她额前的头发。他的手指温温凉凉，落在额头上很舒服，像是沙漠中跋涉的人额头上突然滴落了一滴清凉的雨水。令楚语笑眷恋这份温柔，可是这个人却只是蜻蜓点水，就要拿开自己的手。楚语笑咕哝了一句“不要离开”，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说出口。应该是说出口了吧，因为手的主人又回来了，清清凉凉地抚摸在楚语笑的脸颊上。
他在她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可是楚语笑却听不懂。楚语笑还没蹬下来的鞋子被来人脱了下来，托住她脚的手掌宽大沉稳。楚语笑挣扎了两下，他就搔搔她的脚后跟。楚语笑不敢不动了，脚后跟是她的死穴，只要轻轻一碰身体就会酥软。只是，这个小秘密是被一个人挖掘出来的，也只有一个人知道。这个人是谁呢？楚语笑又头晕起来......
看见楚语笑不敢动了，他闷笑了一声。楚语笑感觉到来人没有恶意，相反的，莫名的熟悉。体会到一种久违的安心，楚语笑索性任由他脱下自己的鞋，喂自己吃下了药，用湿毛巾给自己擦额头，最后轻柔地给自己盖上被子。
在来人在自己的额间印上一记吻之后，楚语笑终于昏沉着熟睡过去。
白色织花的窗帘没有拉上，阳光透过玻璃照射到楚语笑的眼睛上，她才悠悠转醒。
这一觉，楚语笑睡的很好，自从念念走后，她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沉过了。
然而，有人睡得比她还好。
楚语笑睁开眼睛，眼前是一张放大了的俊颜。下颌的线条优雅俊美，高挺的鼻骨、窄小的鼻翼，还有水红色潋滟的唇，睫毛根根分明、细长恬淡。
楚语笑几乎要惊叫出声，她这才发觉自己是枕在顾清辉的胳膊上，右手正虚需搭在他****的白皙胸膛上。等等，****的、胸膛？
刚才压抑住的叫声终于爆发出来。
顾清辉不悦地皱皱眉头，恋恋不舍地从睡境中张开眼。要知道，他入睡可不是件容易事。
“怎么了？”顾清辉问，慵懒的声音异常性感。
楚语笑用被子围住自己，“你怎么没穿衣服！”
因为被子被楚语笑抢走了，所以顾清辉露出了自己优美但不夸张的八块腹肌，以及，腹肌下的西装裤。
顾清辉往后拢拢自己的额发，笑说：“呵，昨天晚上也不知道是谁不肯吃药，水洒了我一身。”
楚语笑有些发糗，突然想起来：“你怎么会在这？！”
顾清辉指指小茶几上放的黑色手包。
“你把它落在我车上了。”
楚语笑狐疑，“那你怎么进的门？”
“不要这么提防地看着我。我倒要问问你，为什么连门都不关。”
楚语笑回忆了一下，似乎的确是自己头脑昏沉，忘了关门。
“要不是进门看见你发着烧，我就该以为你这是故意把包落在车上了。”
楚语笑斜他一眼，“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
“就这个意思。”顾清辉笑着说。
“好了，我不跟你搞文字游戏。昨晚谢谢你的照顾，现在你该离开了。”
“走之前再说一句，你一个人住实在是太危险了。”
“我以后会记得关门的。”
“不只是这个。”顾清辉的表情严肃起来，“你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呵呵，你这话问的，我得罪的人怕是数也数不清。”楚语笑自嘲。
“我是说新敌。”
“你发现了什么？”楚语笑也严肃起来。
“有人在调查你。”
是了，如果是旧怨，对方应该已经对自己足够了解。只有新近树立的敌人，才会大费周折地来获取自己的情报。
楚语笑的表情凝重起来。
“这件事我知道了，多谢提醒。”
楚语笑很郑重的道谢让顾清辉更加担忧，看来对方不好对付。
“也不只是这个。”
楚语笑这下迷糊了，顾清辉搞什么名堂。
“如果不是凑巧你落东西在我车上，你可就不止发烧这么简单了。”
“所以？”
“找个人一起住怎么样？”
“哦？”
“比如说我。”
“不必了，今天沈熙年就该出差回来了。”
“你和他住一起？”顾清辉的脸色没怎么变，但是眼眸眯成了一道线，有些骇人。
楚语笑忍住否认的冲动，说：“是的。”
“呵，那看来我更要搬过来了。”
“什么意思？”
“就是你理解的意思。”
“好吧，好吧，随你的意思。只是现在你该走了。”
楚语笑这句话的尾音还没完，就看见顾清辉一步步朝自己逼近。
楚语笑抵住顾清辉的胸膛，有些语无伦次地说：“你...你干嘛？”
顾清辉抓住楚语笑抵在他胸膛上的手，笑得魅惑，“你也摸到了吧？”
“什...什么？”
“我没有穿上衣。”
“对...”
“你难道要我这么走出去？”
顾清辉衣服从来是一天一身，这楚语笑也是知道的。
“我车子里有换的衣服。”
听到这句话，楚语笑像被解穴了一般，拿上顾清辉的车钥匙就往外跑。
楚语笑离开后，顾清辉悠闲地走到门口的鞋柜处，打开来看是七排各式各样的女鞋。
“一双男式鞋都没有，楚语笑你还真敢说。”面上却是好了起来，一扫阴霾。顾清辉沉吟，“你这是逞强呢，还是激将法呢？如果是后者，楚语笑，你对我又是存的哪般心思？”
等顾清辉换完衣服，却又不肯走了。
“都快十二点了，我还是吃顿便饭再走吧。”
楚语笑无奈，“我可不会下厨。”
“没事，我来。”
“厨房里没有食材。”楚语笑露出胜利的微笑。
“这样啊，”顾清辉的尾音拖得很长，“幸亏刚才你下楼的时候我叫了外卖。”
楚语笑瞪大眼睛，彻底闭气了。
顾清辉向来是食不言、寝不语的，不知道为什么这顿饭却说起话来。
“这家店的汤煲的不如你好。”
楚语笑尝尝，味道好得很。
“说到底，是人好。”
楚语笑闻言翻翻白眼，不准备搭理他。反正自己是决计说不过他的。
“前两天校庆，我回了趟B大。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只是我们一起读书的木排椅不见了，换成了长条石凳。”
顾清辉的话勾起了楚语笑的回忆。那时候岁月静好，阳光从碧绿枝桠中透射出斑驳的影子。风过影摇，心旌荡漾。
清晨，楚语笑会和顾清辉坐在木排椅上一起读书。大多时候，互不干扰。但偶尔，顾清辉也会歪歪头，看楚语笑在读什么。
有一段时间，楚语笑迷上了金庸的武侠，每天诲读不倦。顾清辉年少时候曾经也读过金老的作品，偶尔就会和楚语笑讨论一下书中人物。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楚语笑读《神雕侠侣》，对杨过和小龙女的感情唏嘘不已。顾清辉却问她，“你也读过《倚天屠龙记》的，可曾发现倚天和神雕中间存留了将近80年间的时间空白？”
楚语笑自然是没有注意到的，于是又返回去阅读，果真是这样。
“在这缺失的八十年里，没有写出的是一个小姑娘的沉浮。”
“张君宝曾问过，‘郭姑娘，你到哪里去？我又到哪里去？’，这句话实在是我读金庸小说最为动容的一句。”
顾清辉说话就是这样，总不肯说明白，有不屑于解释。
楚语笑只得又把看过的书看了一遍。第二遍读完，才知道顾清辉想说的到底是什么。
《神雕侠侣》结尾处，杨过携着小龙女之手，与神雕并肩下山。“其时明月在天，清风吹叶，树巅乌鸦呀啊而鸣，郭襄再也忍耐不住，泪珠夺眶而出。”楚语笑初读时并未觉得以郭襄夺眶而出的眼泪剧终有何玄机。可是连着《倚天屠龙记》看，第一章便是“天涯思君不可忘”。得又得不到，忘又不可忘，君可知、道何苦、当何如？楚语笑突然有了感同身受的无奈。
记得那时候楚语笑问顾清辉：“你对郭襄的感情这么动容，如果是我离开了，你也会满世界地去寻我吗？”那时候楚语笑还很胆小，问句说出口又觉得惴惴不安，怕自己失了分寸太把自己当回事，又怕顾清辉的答案自己不敢听。
“不会。”顾清辉说。
楚语笑现在还记得当时自己如坠冰窟的心情，
没想到顾清辉又说了一句：“你走了，我站在原地看你走，我永不走，看你会不会回头。”
想起这句话，楚语笑鼻尖一酸。再看看餐桌对面小口喝汤的顾清辉，竟产生了岁月往复、流年重叠的幻觉来。
“你怎么了？”顾清辉问。
“没什么。”
顾清辉也不追问，说：“我刚刚想起来一起读书的日子。没想到我也变了这么多。”
“怎么说？”
“以前我是不愿作郭襄的，千山万水寻一人，实在太辛苦也太寂寞。”
竟是想到了一块儿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