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必须自毁容貌,毁得越狠我越满意,我想知道,你的爱人多年未见,见到你这副模样,会做何感想?”她的声音仿佛淬着最狠毒的恨意,她想看他一直以来可笑地想念着的那个人,抛弃他,让他也感受一次爱而不得的痛苦。
见他还在犹豫,她决定再下一剂猛药:“三天后,我安排了一个有些武功的老头,去尝尝你心上人的味道,然后...你猜她能不能活下来呢?”
他猛的瞪大了双眼,眼睛里全是血丝,声音仿佛是从嗓子眼里发出来的:“你怎么能……”
颜知意很满意他的反应,“从我知道你剥夺了我做母亲的权利开始,我就恨你,你知道吗,我们本来有个孩子,可是你的药……杀了他”。
颜知意站起身,面上全是疯狂的恨意,“你这样恨我,我不回报你怎么行呢?”
他心中许多个念头闪过,最后只剩下冉冉年轻的面庞,他探出手拉住颜知意的裙摆:“你真的会放我出去?”
颜知意点头,“自然,我还想看你们相见的画面呢,怎么样时间不等人,你要开始了吗?”
她话音刚落,就见他疯狂地抓挠起自己的脸,她被吓了一跳。
只是瞬间,君裴那张脸就已经面目全非了。然而他还在用力抠着,血肉从脸上一点点掉在地上,她甚至隐约看到了他血肉下的森森白骨。她连忙喊停,他立刻不动了,没有喊一声疼,透过撕碎的嘴唇,她清晰地看到了他紧咬的牙关。
他疼的说不出话,可是眼神还在问她:可以了吗。
她转过身,眼角淌出泪,轻声吩咐着:“按安排送他出去,还有,走之前替他上药”。
当初到京城走走停停他用了六天,而这一次,他只有三天时间。
不,或许更少。
此时正是炎热夏季,一路上他脸上都不停地淌着汗水,疼痛保持得太久,就已经麻木了。他骑着马,昼夜不停息,心中交织着忐忑与狂喜。路上已经跑死了两匹,每次换马,他的手脚都已经僵硬得需要人帮忙才能从缰绳和马背上脱离下来。
第三天,周围的景物已经依稀和往日回忆相似,他这才想到别的事情。
他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碰掉了一整块僵死的皮肉,皮肉下的脓水一下子流了出来。他勒马休息,从包袱里掏出一瓶药膏,却根本不知道从哪儿抹起,于是全部倒出来,一股脑地抹在了脸上。然而这一抹,药膏混着脓水从脸上流了下来。
他掏出水囊,往地上倒了一滩水,掀开斗笠,看到了一张让人毛骨悚然的脸。
他盯着那张脸看了一会儿,仰着头,嘶声大哭,然而太久没喝水,他的喉咙已经干得说不出话了,所以那哀嚎声尖锐干瘪,就像破掉的风箱,难听至极。
他还没有做好去见冉冉的准备,然而他不得不去。
来不及擦眼泪,他又上了马,对着马屁股狠狠抽了一鞭子,无论如何,冉冉不能有事,至于他自己的眼泪,就让它散在风里。
黄昏,周围的景物已经可以和他午夜梦回中的画面一摸一样了,他一下从马上栽倒,顾不上摔得红肿的膝盖,抱着斗笠朝前走去。
越来越近了,他喘着粗气,只觉得眼前的景物模糊得不行。
远远地,他看到了一间小屋前,那个正在晾衣服的姑娘。
他觉得好像在做梦,浑身都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栗着,之前麻木的痛觉这一刻一下子涌了出来,疼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他慢慢朝着她的方向走着,专注地看着她,她还和从前一样,甚至比从前更好看了。
而他……
君裴戴上斗笠透过纱布的缝隙看她,仔仔细细地看,在马上就要走近她的同时,却朝隔壁瓦房屋后走去了。
他隐藏在夜里,守护在她身边,他终于回来了,这一次,他不能再对不起她。
他从厨房的小窗里潜了进去,心里很担心这么简陋的房间,如果有歹人她要怎么办呢?走过一条过道,一间小瓦房里亮着灯,他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在颜家为四皇子做事,君裴学到了很多东西,包括潜行和刺杀。他试了试她房顶瓦片的牢固程度,觉得没问题,便一跃而上,伏在屋顶上,揭开了一张瓦片。屋内是暖黄的灯光,他的小姑娘在撑着脑袋发呆。
君裴痴痴地就这么看着,不知道看了多久,一阵脚步声响起,让他一下子警觉起来。
来人似乎仗着艺高人胆大,丝毫没有掩饰自己踪迹的意思,甚至开口前先敲了敲门:“小娘子,在吗?”
他透过瓦洞,看到她站起身,并没有太过惊慌,手脚利索地从枕头下掏出了剪刀,又从柜子里摸出了两把匕首,一把藏进腰间,一把藏进裤腿。
君裴看着她,有些欣慰又有些心疼,放轻动作摸出了腰间的强弓,拉弓上弦,对准了她的房门口。
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见冉冉没有应声,门外的老头大声嚷嚷了起来:“给我开门!”
冉冉走到门边,用刀尖对准门口,“你是谁?我不认识你?我相公马上就回来了,你要是找他就再等一等”。
门外那老头不耐烦地咳了一口浓痰,“我呸,我还不知道你?”
冉冉的表情变得紧张了起来。
突然,门砰地一声一下被踢倒,站在门后的冉冉还没来的及反应便被带倒在地。
糟了!
冉冉去摸腰间的匕首,却被老头眼疾手快一下子制住了双手。冉冉意识到这个老头不是一般人,竟然身手不差,于是扯着嗓子大叫救命。老头麻利地掏出麻绳绑住了她的双手,苍老的声音沙哑而淫邪:“你叫啊,就算有人听见,你看会不会有人来救你?”
冉冉这下是真的慌了,老头苍老的手触过她的皮肤,带起一阵颤栗。
她低声哀求,“放过我好不好?求求你了,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老头一下跨坐在她腿上,只是嘿嘿笑着,露出一嘴烂牙,就要去解她的裤带。
她绝望之间,心里不断呼喊着:君裴,只要你这时候赶到,我就马上原谅你的一切,绝对不生你的气!但是你快来!你快来啊!
然而没有人听见她的呼救,随着裤带被解开,冉冉放弃挣扎,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咻地一道破风声响起,前一刻还在有所动作的老头一下栽倒在她冉冉身上,不动了。
冉冉刚睁开眼,便看见到插在老头背上打着颤的箭枝,她的眼睛瞬间被点亮。
是君裴!君裴回来救她了!
她挣扎着推开老头,仰头望向屋顶,在那唯一空着的位置,有一双眼睛,是君裴的眼睛。她要说的话卡在喉咙里一下子哽咽得说不出口,眼睛里一下子泛出了泪光,却还是要倔强地睁着眼睛盯着他,怕一眨眼,他就不见了。
沉默。
终于冉冉按耐不住了,哽咽着问他,“君裴,是你吗?”
屋顶上的君裴盯着她脸上纵横的鼻涕和眼泪,回忆起了上一次她这样哭的时候的样子,一摸一样的,他熟悉的样子。见他不回答,她迅速擦了一把眼泪,大声喊道,“君裴!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怕我生气吗!我……”
君裴刚要开口,一紧张,从房顶上摔了下去。
冉冉听到扑通一声巨响,带着瓦片的碎裂声,呆了一瞬,马上反应过来,冲了出去。君裴狼狈地从瓦片堆里爬了起来,斗笠已经掉了,来不及戴上,他迅速背过身,不让她见到他的脸。
冉冉已经追了出来,犹豫着挪着步子想要靠近他。
“你别动!”他的声音惊到了冉冉,这样干瘪的难听的声音,怎么会是君裴,但是他不是君裴,又是谁呢?
冉冉尽量让自己平静下下,轻声问他:“你是君裴吗?你告诉我,你是吗?你是他吗?君裴我等你等了好久好久,我怕你不会来了……”
这样说着,冉冉已经呜咽着说不清话了,她好害怕这只是她的幻觉,她好想他,她想抱抱他,有好多话想问她,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该从哪一句开始。
君裴终于平复好自己的情绪,冷声道,“我不是君裴,我是君裴的朋友”。
冉冉仿佛没听见,只是含糊着嘴里不断问着他什么,说着说不完的话。
君裴捏紧了拳头,指甲掐进了肉里,“君裴再也不会来见你,你死心吧,找个好人嫁了”。
冉冉仍在自顾自念叨着。
君裴深深吸了一口气,拖着步子,一步一步,朝着远离她的方向走去。
这样,她总不会等他了吧,她会过的更好吧?
只要这样,就够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由于三天三夜的不眠不休,终于,君裴在这一刻倒下了。
总算命不该绝,君裴被路过的一户药商救走了,他为了报答救命之恩,跟着药商一路北上,替人做了四年的账房先生。他再也没有听到过她的消息,这么久了,她应该嫁人了吧。
他用不放心,他想去看看,她嫁了什么样的人,过得幸不幸福。
一路走走停停,又耗费了一年时间,他终于又来到了这个地方。
他的面容被医治过之后已经没有当初那么吓人,只是仍然丑陋不堪,他又走到了当年的小屋前,奇怪的是,这里似乎很久没有人住了,长满了杂草。房门倒在地上,屋内更是杂乱不堪。君裴走出房间,朝四周望去,发现远处有一户人家门口似乎站着个人,连忙跑了过去。
中年大娘最初被君裴吓了一跳,死活不愿意说话,君裴掏出一锭碎银子递给她才让她开了口。
“你说那户人家的主人啊,早就没了啊!”
“什么叫不可能?怎么没可能,我亲眼看见的,好多官兵哟,把她住走了”
“犯的是杀人的案子,杀了县太爷他爹,你说是不是造孽噻”
“斩头那天好多人去看哟,那女子长得蛮标志的,没想到这样狠毒”
“还有啊,县老爷那么大半夜的死在她房里,谁知道她们在做什么事情?”
“她一个孤身女子,住在这里,一定正经不到哪儿去,我说您啊,要是跟她……”
中年大娘的话头被中断了,因为君裴割断了她的喉管。
君裴的脸上溅满了鲜血,他摸了一把脸,面无表情得朝下一个住户走去。
不久,他满身鲜血地回到了那间小屋。
都说她死了,都说她被斩首了,怎么没有一个人说真话?为什么都要骗他?
他搬了一堆木头和枯草堆在房里,又倒完了几瓶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房间,点燃了火折。
熊熊大火中,君裴嘶哑着声音发出最后的呐喊:“冉冉!”
冉冉走了很久很久,她去了很多地方,将来也许还要去更多地方。不管再过多久她都要等下去,他既然不来找她,她就去找他吧?
有一天,冉冉路过这样一间燃着熊熊大火的房子,恍惚觉得那是自己的家。
被谁烧掉了呢?没关系,不需要这些东西,她也能找到他。
所谓人鬼不可相通,寻常情况下,人与鬼,不可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