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冉冉寄了很多信,信里说的最多的就是:等我。
这一年他鲜少出门,本以为颜知意不会再见他,没想到当日后没过几天便见乔装穿着下人的衣服跑来找他。颜知意虽出身武门,但见识才学皆是一流,两人谈天说无所不言。但颜知意从具体说过他来自哪户人家,他也就不问。
君裴常常被颜知意拉出去逛,去的最多的就是初识的河堤。
冬夜,下了很大一场雪,一大早颜知意便拉了君裴赏雪,说是赏雪,实际是打雪仗。君裴冷不丁被塞了几个雪团在脖颈里,气得拉着颜知意就往雪里扑,两手压住他的手臂,朗声道:“叫你往我身上塞雪,冷不冷了?”
颜知意反常地没损回去,君裴奇怪地看向他,却见他红着脸偏过了头。
君裴赶紧将他拉起来,伸手探向他额头,着急道,“是有些烫,怎么发烧了也不告诉我呢,走,我给你煮一些姜汤”。
颜知意被君裴拉着一言不发地走了。
君裴煮了一些姜汤递到颜知意面前,却见他呆呆地盯着他看。他奇怪道,“烧迷糊了?用不用我喂给你喝?”
这话说完,颜知意的脸更红了,一把接过他手里的姜汤就往嘴里倒,结果一下子被烫着了,猛烈咳嗽了起来,手却还稳稳端着那碗姜汤。
君裴将碗拿过来,又递给他一块面巾,嘴里啧啧有声:“我还不知道,你把你养到连碗汤都不会喝了,把罢了,也被你君兄君兄的叫了这么久,喂你喝碗汤吧”。
颜知意红着脸点了点头。
君裴勺了一勺姜汤,放在唇边细细地吹,觉得不烫了才送进颜知意嘴里,颜知意觉得自己的心一荡一荡的,勉强找了个话题,“你还会煮姜汤啦,跟谁学的?”
君裴的手一顿,侧头望向某个方向:“我小时候着凉,冉冉都会煮姜汤喂给我喝”。
颜知意看着他充满了温柔和爱意的眼神,低头藏起满脸的落寞。
一年时间过得很快,小试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颜知意拿了很多不常见的好书给他看,最难得的是,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往年上榜的试卷拓本,君裴对他的身份已然有了一些猜测,不过始终没开口问。
他不愿意说又何必去问呢?
终于,第二年的小试如期而至,刚考完他便被颜知意拉去游湖。
颜知意一直闷闷不乐,他知道君裴就要走了。
而君裴没有太多不舍,他想着如果自己考中了,以后将冉冉接过来,自己唯一的好友就在京城,真是再美妙不过了。
但他马上又想到,如果自己没中榜呢?再让冉冉等一年?
颜知意看出了他的心思,强自打起精神安慰他:“你一定会中的”。
他看着颜知意全然信任的眼神,微微笑了,“对,我不会让冉冉和你失望”。
小试放榜那天,颜知意陪他一起去看,这一次,他没有让人失望,何止是没有失望,简直就是惊喜,大惊大喜。
他竟然被破格直接免去后几次大考受任,而他正在怔忪之间,送圣旨的太监给他递来了更大的惊喜:升上召见。他听着周围人群的道贺生,怔怔地说不出话。颜知意看上去比他激动很多,拉着他又哭又笑,引得路人注目。倒是君裴,平静下来哭笑不得得将他拉走了,两人去了第一次去的酒馆,喝酒。
酒解愁肠,酒误人事。
这一回,终于坏事了。
君裴看着旁边看了一年再也熟悉不过的面孔,觉得陌生得无法接受。
暖被下,是女子光洁柔软的酮体,散发着青春的芬芳。
他呆呆的躺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迅速起身穿上衣服,期间不小心看见女子身上饱经人事后的青紫痕迹,脸色苍白的吓人。
他踉跄着走出了房间。
床上,颜知意睁开紧闭的双眼,她早就醒了,或者应该说,她一夜未眠。
昨夜,她在他的酒里下了药,他在神智不清时要了她,她忍着身体的疼痛,听他一遍一遍地,叫着冉冉的名字,每一句,都刺在她心上。
她知道她很卑鄙,但她没有想过要什么结果,她只想给她的爱情一个结局,她无数次想过,如果初见她,是她女装的样子,或者他发现她是女子,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那个冉冉,什么都不懂,凭什么可以这样轻松得到他?
终究是不甘,而所有不甘,在瞥见他惨白的脸色之后,全部烟消云散了。
她错了。
一切友情都不再有了,原本和能和他相处的最后这一点点联系,被她碾碎了。她回了家,以为一切神不知鬼不觉,就当是一场梦。
然而她作为家中的掌上明珠,京城中炙手可热的镇南王千金,做了这样的事情,不会一点都不被察觉。颜将军虽是武人,但一眼便察觉了女儿的不对劲,先是暗地里调查,觉得不能确定,没有惊动她,他命人带来了君裴。
这一问,很轻松就得到了答案。
颜将军很早就知道女儿跟这样一个人结交,而君裴之所以能够得到那些令人艳羡的机会也全是因为他的赏识与报答。到他看过他的文章,是个人才,更重要的是,他从女儿的眼神里看出了从未有过的情感。
女儿自小没有娘,他便事事依着她,她有多喜欢这个年轻人他看得出,也乐意成全她。原本一切可以顺其自然,让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一些,然而现在自己的女儿被这个混蛋欺负了。
只能早些把女儿嫁了。
谁知君裴不愿意。
他梗着脖子,强硬地回答他,“我不能接受,就算不要功名,我也不能接受”。
颜将军愤怒地来回踱着步子,“你以为你是什么?吃干抹净就想走人?啊?”
君裴沉默了,他确实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即便那是在醉酒后。
颜将军冷笑,“我还以为你是个有担当的人,可是这是做什么?娶我的女儿就这么难”。
但无论他怎样说,君裴都只有一句,“我不能啊……”
颜将军火了,想将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子狠狠打一顿,却怕下手太狠了女儿伤心。
他死死捏着他的下巴,“如果我让你去死呢”?
君裴笑了,笑容里甚至带上了一丝释然:“让我死吧”。
他这话一出,颜将军顿时气得气血上涌,头疼得不行,原本武人不想做这些阴司手段,但是这样看来不用不行了,他看着君裴的眼睛,“你那个叫做冉冉的……小妹妹,也不介意吗?”
听到这句话,君裴怒吼一声冲他扑了来,瞄准他的脖子就要咬下去,可是久经沙场的将军不是这样好对付的,他很快被制服了。
君裴喘着粗气,双目通红地盯着他。
颜将军知道拿住了对方的弱点,等他冷静一会儿才掏出一卷纸,边看边念给他听。说的,算是冉冉这一年的生活,事无巨细,比他所知详尽得多。
冉冉被邻里的闲言碎语气得摔了碗。
冉冉打了言语轻浮的张瘸子。
冉冉生日画了一幅画,是一个年轻男人。
冉冉在房间里练习画眉,念叨着“君裴要回来了,我还画不好要怎么办呢?”
……
他颓然地瘫倒在地上,他们拿住了他最大的弱点,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这一年,他十八岁,没有冉冉,他和别人成亲了。
他答应颜将军不告诉颜知意一切,只说是愿意对她负责。
颜知意也知道他不是心甘情愿,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自己爱的人亲口问自己愿不愿意嫁给他,她怎么会拒绝?
他给冉冉去了一封信,告诉她他成亲了,新娘不是她,他们很恩爱。
信写了很多次,因为他手抖得不行。
他上了金銮殿,有了功名,有了让人羡慕的姻缘,也有了自己的势力,终于,他瞒着颜家打探到了冉冉的消息。
那个傻姑娘啊,她竟然还在等他!
他心里燃起一丝希望,她还在等他,他们,一定还有机会!
许多年过去,他一直暗地里积攒自己的实力。三年了,他没有自己的孩子,但他没有娶妾,人人皆道他专情,但没人知道,是他悄悄给她吃下了绝育药。
这些年,对颜家毁掉他梦想生活的滔天恨意支撑着他。他表面上温良恭顺,实际暗地里协助和颜氏一家不对付的四皇子做事,他要有比颜家更大的权利,这太难了,他只有彻底推垮颜家。
这一天,他不知道他能不能等到,但只要冉冉一天在等他,他就不能停。
对他的相敬如宾,颜知意不是不埋怨,只是她因为自己的爱情做过那样伤害他的事情,她不能责怪他。可是好几年过去了,那爱情越来越淡,同时渐渐生出了恨意。
她开始跟各种各样的男人正大光明地幽会,他越不在意,她就越要刺激他,恨不得他暴跳如雷骂她才好。可是他没有,京城里谁不知道他顶着绿帽子,但他仍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面对年老的颜将军,仍旧一派恭谨模样。这样的平衡维持到他的二十六岁,皇帝驾崩了,党争莫不是血腥残酷,四皇子败了。
而他,被关进了天牢。
第一个来看他的,竟然是颜知意。
她上着厚厚的妆,却也压不住脸上的疲惫。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后悔吗?”
君裴作出疑惑的样子,“你是问我后不后悔救你,还是问我后不后悔,没有在当初杀了你?”
颜知意也不怒,只是继续说道,“你这些年暗地里看她的消息我爹不是不知道,只是我愧对于你,即便你背着我对她还有诸多想法,我也没有杀了她。”
君裴木然坐着。
颜知意像是早知道他是这个反应,只是嘲讽地笑了,凑到他耳边吹气:“你只有这一次机会,我会放你和她见面”。
君裴表情仍旧木然:“你会这样好心?”
当然不会,她心里激动愉快到了顶点,脸上的肌肉都不可抑制地抽动了起来:“当然,有一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