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家在西城,怎么说丈夫也是个秀才,虽然家里穷苦,倒也不至于住到贫民窟去,这西城相对来说还算是整洁有序的。
穿过两条小巷,红莲便指着前边一排房子道:“我家就在最西边,再走半刻钟就到了。”
此时正是午后时分,几个老头老太太在树下纳凉说话,看见红莲,都是十分惊讶,纷纷围上来问询,待听她说是去京城告御状,请了刑部大人过来为江氏翻案后,大家都被感动了。一个老太太就抹着眼泪道:“朱家媳妇是个好人,这些年邻邻居居谁没得她帮忙过?可恨那贪官收了关家银子,一心把她屈打成招,大老爷们一定要为她洗雪冤屈啊。”
苏兰心安慰了老人们几句,等老头老太太们都回去坐下,这才往红莲家去,走过一家院子时,正看见一个妇人在院中晒衣服,红莲便悄声道:“这就是秀嫂子了。”
“哦?”
齐博和苏兰心青山绿水等都忍不住看过去,就见那女子一身粗布衣裳,头发只以木钗别住,黑发间已经隐隐夹杂了不少白发,面容也十分憔悴,可见生活十分煎熬困苦,大概是发觉街上有人,她便看了过来,先是十分疑惑,待见到红莲,才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苏兰心轻声道:“如此憔悴,还能看出几分风韵,看来红莲说的没错,这女子年轻时必定是个漂亮的。”
红莲叹气道:“就是前些年,秀嫂子也是风姿楚楚的,自从生了丁儿后,许是生孩子艰难,又或者见黄屠户丝毫没有因为有了儿子就收敛脾气,她心里苦,这几年越发老得快了,不到四十的人,头发看着都是斑白的,不是心里苦,也熬不到这个地步。”
齐博皱眉道:“若她真是如你所说那般动人,那些流言倒未必是空穴来风,这种地方,无赖流氓还会少吗?一旦出去洗衣买菜,被调戏几句怕是常有的,黄屠户大概就是因为这个,总是疑心她,才会对她不好。”
说完却听苏兰心不以为然道:“这可未必,你也不看看那黄屠户是什么人,同伙计一言不合便打人的,哪个无赖流氓不长眼,敢来调戏黄氏?就不怕屠夫找他们拼命么?”
齐博笑道:“这话有理,倒是我考虑不周到了。”
红莲家离黄家果然不太远,说着话的工夫就到了。一行人进了院子,只见这是个不小的院落,中间一条土路,两边皆是菜园,园中蔬菜大概无人打理,在这秋风瑟瑟之际,都已露出了几分颓态。除此之外,院中倒是整齐得很,只是数月不曾打扫,许多物什都蒙了一层厚厚灰尘。
院子正中是三间瓦房,虽是老房子,但因为是石瓦铸就,倒还十分结实,红莲将门锁打开,推门进去后便是堂屋,两边都是灶台,靠着西屋门边有一口大水缸,东屋门边则是放着张桌子,上门是案板和一些瓶瓶罐罐。
齐博和苏兰心从未见过真正平民家的模样,此时不由有些好奇,连一张灶王爷的画儿都盯着看了好几眼,忽听红莲道:“王爷王妃请看,这里就是赵五赵六当日被姐姐打倒的地方,关鹏则是在屋里炕下。”
“唔!这么说,这一滩应该是赵六当时被打出的血了?”平民家中多是泥地,此时这堂屋门口的泥地上有一大滩深褐色的痕迹,很显然就是血迹。
“应该是的。”
红莲点头,却见苏兰心皱眉道:“这血也未免太多了吧?得多少血才能渗了这么大一块地方?”
红莲道:“人都被打死了,那血还能少到哪里去?不瞒姑娘,我之所以敢肯定姐姐不是凶手,就是因为当日她下手根本没有这么狠,临走前我还查探过他们的鼻息,不但呼吸平稳,也没见脑后被开了瓢,所以姐姐被抓后,我回来一看见这滩血,就知道肯定是有人在我们走后重新下手杀人。”
齐博点头道:“如果真如你所说,这凶手对赵六应该是抱着极大地恨意,才能如此凶残。”
苏兰心蹲身下去,拈起地上泥土仔细看了看,忽然对齐博道:“你看,这土里似乎还夹杂着什么东西。”
“泥地嘛,有些杂质也正常。”
齐博也蹲下身来,却见苏兰心又抠了一小块土碾碎,正色道:“不太像是泥地的杂质,你看这大大小小的,奇怪,这到底是什么?”
红莲听了这话,忙也蹲下去,看了半天茫然道:“这不是我家里东西,从前没注意过,奇怪,看夫人手里这些土,似乎夹杂的还不算少,到底是什么?薄薄的黑黑的,实在是认不出。”
齐博摊手道:“得!连红莲都认不出,咱们却去哪里认?”
苏兰心将土放在鼻子下闻了一闻,遗憾道:“时间太久,都没什么味道了,感觉……似乎有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八角味儿?”
齐博也凑过去,闻了半天点头道:“别说,好像……是有些八角味儿,你们也都闻闻看。”
青山绿水和红莲依次闻过,几人都茫然看着齐博和苏兰心,暗道哪有什么味儿啊?王爷,从来只听说夫唱妇随的,您这是反其道而行,妇唱夫随了吧?”
齐博看见他们表情,就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微微一笑也不分辩,站起身对苏兰心道:“走,再过去看看关鹏的倒毙之处。”
关鹏是倒在里屋炕下,当时他正欲对红莲施暴,江氏劝阻也不听,反而叫赵武赵六进来阻止,结果就被一扁担砸晕了过去。
此时苏兰心等人进来查看一番,却发现关鹏倒毙之处血少了许多,齐博便奇道:“这倒怪了,若真有人在红莲江氏走后前来杀人,怕是仇杀的可能性更大,可一般来说,似关鹏这样无恶不作的恶霸少爷,他有不共戴天的仇家不稀奇,赵六不过是个狗腿子,怎的倒比他家少爷更招人恨?所谓仗势欺人,真要是给被害的人一个机会复仇,肯定是要找正主算账啊。”
红莲疑惑道:“王爷此话怎讲?怎么看出凶手对关鹏恨意比赵六要轻?”她心想能连当时凶手的心理都知道,这也太神了吧?
却听齐博解释道:“很显然,若不是仇杀,对方只是在你们走后前来谋财,那他完全没有必要杀人,剥了衣衫劫走财货便可,反正几个人昏迷着,也不可能知道他是谁。”
说到此处,忽被苏兰心打断,听她淡然道:“那也未必,或许他谋财之时,关鹏和赵六恰好醒来,凶手被他们看见,一时情急便杀人灭口,而赵五则是一直昏迷,所以逃过一劫。”
齐博摇头道:“俗语说的好,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如果凶手真是谋财被发现就下了狠心害命,在连杀关鹏赵六两个人后,他趁着凶性未过,很可能就连赵五一起杀了,说是赵五未醒,但万一他是装出来的呢?万一他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只是因为害怕所以才装昏迷呢?那凶手的下场岂不万劫不复?都已经杀了两个人,热血上头了,难道还会在乎多杀一个?所以我不认为这是凶手谋财之后临时起意才杀人,还是仇杀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苏兰心一边听一边点头,末了笑道:“王爷说得很有道理,我们便先假设这是仇杀。”她慢慢开始踱步子,忽然问红莲道:“江氏打昏人是什么时候?”
红莲回忆道:“我们家贫苦,所以我和姐姐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干活,那天也是不到四更就起来了,后来姐姐被邻居张嫂子叫过去帮忙,我就在家里织布,不一会儿关鹏就进来,对我动手动脚,幸亏姐姐赶回来将我救下,我们逃走的时候,天正黑的厉害,走出不多远便蒙蒙亮了。”
苏兰心道:“这么说,你们走的时候大概就是五更时分,这个季节里,除了京城的官人们需要早朝,就是乡下务农的人,也未必会起这么早……”
不等说完,就听齐博道:“那也不一定啊,红莲不是说那个张嫂子叫江氏帮忙吗?说明那会儿张家人也起来了。”
红莲连忙道:“王爷,夫人说的没错,往常里我们也不起那么早的,尤其那会儿并非农忙时分。我们那天早起,是因为急着交活计,我揽了城里朱家的一份儿织布的活,过两天要交付的,张嫂子则是孩子病了,一夜未睡,那会儿孩子又哭得厉害,她就请姐姐过去帮忙做顿早饭,其他人家都没有醒呢。”
齐博不说话了,苏兰心看了他一眼,眉毛微挑嘴角含笑,风情中带着一丝挑衅,似乎是在说:让你强词夺理,被打脸了吧?
六皇子被这一眼看的心里痒痒,爱煞苏兰心的模样,却又有些不服,也挑眉微微一笑,同时伸出手摆了一摆,意思很明显:您请继续,我等着挑毛病呢,就不信挑不出来。
“呵呵!”苏兰心微微点头,表示自己一定接招。接着继续分析道:“天蒙蒙亮时,四邻大多还在安睡,张嫂子被孩子绊住,怕也没心思出来看风景,所以红莲和江氏逃走的事并没有人知道。却在此时,凶手不知为何经过这里,他看到朱家的大门和堂屋门都开着,知道主人已经醒了,或许是讨口水喝,又或者是别的理由,总之他应该是走进来了,却没有发现江氏和红莲,只看到昏迷在地的主仆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