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昏昏沉沉睡了近一天一夜,没什么大碍后我就离开了医院。那个时候正逢中午,天上的太阳像火球一样挂在人头顶上,行人都只低着头掩面走路,好像抬起头那火光就要烧掉他们的睫毛。母亲因为单位的关系还在工作,我便做主自己打车回家。那个时候母亲只是哦了一声,毕竟我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只知道玩土弄水的牛犊了。途中我还给乐景涛打了好几个电话,每次都没有接听,只是一直重复着:“你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不在服务区,莫非乐景涛又回到了岁勒罗偏远的山村里。我感到非常的紧张,内心也不像之前那么的平静了。
前一阵子邻居中有一个很是有钱的,专门喊人来给楼道口做了一个很大的遮阳棚,替代了原来坏掉的雨棚子。所以一走进楼道口,毒辣的太阳就完全被挡在了外面,起到了夏日里避暑的奇效。说起这棚子,之前有个不知道哪里来的算命婆子,一个劲地说我们这儿风水差。那时小区里的人都笑话她,说她没来之前小区风水很好的。谁知那算命婆子突然就指着那条楼道的遮阳棚怪笑道:“你们看,这个东西放在这里,阳气都被挡在了外面,房子里的阴气越来越重,我敢说不处理的话,就这片地的风水来看,几年内必有见血之灾。”说完就气冲冲地离开了,人们也权当这是笑话,吃完饭后随便咀嚼几下也就扔掉了。
然而我今天刚走到小区门口,就发现警车警察什么的在小区的门口围了个遍。好多平日里不见的邻居也都挤满了空地。原来,就在我家那幢楼里,一个刚做妈妈的年轻女人在带孩子的时候一不小心就从高楼里摔了下来。据说当时的她本来还抓住了什么,所以一个人挂在了空中,后来因为手上的力气用光了就绝望地掉了下来。那个时候绝望的嚎叫声撕裂了整片天空。年轻女人的头部先是在钢筋混凝土的突出墙体上死死砸了一下,之后便弹到了楼道口,直直地落在了楼道口的遮阳棚上面。可能是重量较轻,那女人没有掉落下来,而是直挺挺的躺在了上面。滚烫的血从她开了口子的脑门上不停地往外流,把墨蓝色的遮阳棚都染成了黑色。那血还一滴一滴地掉到了地上,太阳一晒,浓烈的腥锈气息瞬间弥散开来。
我到的时候,那女人已经被殡仪馆的车拖走了,女人的老公似乎一起离开,只有女人的婆婆在一旁不停地大吵大哭。那婆婆不知道哪里找来一根木棍,对着那遮阳板一阵狂敲,而安慰她的民警正积极地阻止着。见到此种情状,我不禁为那刚出世的孩子难过起来,还没能记住生母的样子就已经早早失去了自己的至亲。我很痛心,因为我实实在在地经历过。这对于一个年幼的孩子而言,内心的伤害其实是十分严重的。但是我不敢多看,这种骨肉分离的场面常常能使我泪流满面,于是我快步向家走去。可就在这时,一个民警突然就把我拦住了。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这个地方现在不要乱进,警方还在取证调查呢。”他一把就拉住了我的胳膊。我顺势抬头看了一下他,谁料那遮阳棚上又滴下一点血来,我吓得赶紧退了两步。那红褐色的液体就重重地砸碎在了地上,很不吉祥。
“我是这里的住户,回家都不让么?”我急忙从口袋里拿出家里的钥匙来,用力地在民警的眼前晃了一晃。民警见状,也就让了开来。
虽然我表面上并不太在乎这种事,但是心里此刻却慌得不行。我总感觉最近的一切真的是太不吉利了,心里就像是长满了说不出名字的细毛,奇痒无比,用手稍微一挠,又抠下一块肉来。
然而就在我找出来钥匙开门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家的安全门是开着的。门只是虚掩了起来,所以我开始才没有看出来。“该不会是进贼了吧!”我猛地想道。此时脑子里又自动回放起上楼前看热闹大妈们的唏嘘。
“你说说看,好好的一个年轻人怎么可能会失足从上面掉下来,要我说是阎王爷要她的命了......”
“......她之前还喊过救命,但是一切都太快了,这几天我是睡不着觉了。哎,听说啊这女的先前在路上捡了一个小小的佛像就拿回家给孩子玩了,多半是被菩萨找上门了。”
“难怪呢,这种东西还敢拿回家,拿什么不好,真是没常识......”
“老妈是你么,你回来了么。”我在门口打量道,见没有回复,便一下子把门开到了底。“小样,下面还有警察,来再多的贼老子也不怕。”仔细观察一番,还好没有小偷,但是门为什么是开着呢,难道母亲早上没有锁好么。“哎,等老妈回来再说吧,反正也没少东西。”如此想着,我便轻轻地把门带上了。
这一关门不要紧,突然之间就传来了很重的敲门声,却是那么的熟悉。“咚咚咚,咚咚咚。”我的心一下子就跳到了嗓子眼。果然,旁边昏暗的沙发上,分明坐放着一尊黑色的瓷佛,瓷佛的身上还残留着星星点点的,血。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可就在此时,乐景涛的电话却打了过来,这通电话对我来说真是一个救星。然而电话的那头,乐景涛发出细细的阴阳怪气的笑声:“看着我呀咯咯咯咯咯咯。”这分明就像是从那瓷佛的嘴里说出来的话,再看那瓷佛,眼睛闪着光直勾勾地看着我,血盆大口般笑着。人恐惧到一定的程度后居然也会变得麻木了起来。我几乎是近于狂热地一个信步走向瓷佛,抓起来往地上就是一抡......
终于破碎了。
我瘫倒在地上,大脑里紧绷着的那根弦也一下子放松了下来。这世道都是些什么鬼东西。
清理完地上的碎片残渣后,我把用过的扫把拖把也一并扔了出去。就这个时候,手机一下子又响了起来。我平缓住心情慢慢地掏出来一看,原来是母亲打来的。
“喂,善文,今天下午等我下班后陪我去一趟老屋呗。”手机里传出母亲格外苍老的声音,却也很温暖。
母亲口中所提到的老屋,其实是当年父亲还在的时候我们一家三口住过一阵日子的房子。但是我对这个老屋几乎没有什么印象。因为我那时候还很小,也只在那间房子里住了几个月。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就带我搬进了现在住的房子。我对那间老房子唯一的一丁点印象就是,那房子在泥城的乡下,是我父母建的,又窄又高很是奇怪,还有就是那房子周身都被漆成了血一样的红色,很是诡异。我没有多想房子的事,而是把自己今天的经历一五一十的告诉给她听。我本以为母亲也会为此吃惊害怕,没想到母亲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果然还是出事了,哎。”她似乎一直知道些什么,母亲的反应让我大吃一惊。
“妈,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啊?还有就是,你为什么突然要去老屋?”我追问道。
“这件事情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等我回来再和你说这件事好吧,就这样吧。”说完,母亲就匆匆挂了电话。果然,这些年母亲一直隐瞒着一些事。直到现在,她还是在刻意躲避着我的追问。其实母亲不明白的是,一件事的结果有时候其实并没有那么的令人害怕,而无止境地隐瞒和遮掩结果才是猜忌滋生的温床。我不知道母亲此刻心里是怎么想的,但若是可能,再痛苦的结果我也愿意和她一起来承受。
那个时候已经是下午近六点了。炫耀了一整天的太阳临走前忘记了带走自己的毯子。于是这轻飘飘的毯子化作了晚霞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绵延好几千里,红彤彤的脸蛋映在平静的湖面上,冰冷的湖水也变得热情了起来,只有多情的微风还在轻轻地飞着。近二十年了,我和母亲又来到了老房子这儿。嗨,好久不见啊。
我丁零回忆里的老屋应该是颓败的,像一个停业待整的鬼屋,但它事实上却是崭新的,精神抖擞地矗立在湖边上,周围很远处才看得见几户人家。它茕茕于天地之间,浑身上下漆满婆娑之红,像光明的太阳,又似倾盆的血口。我不得不说,外表看来,这老房子相对于传统江南的青瓦白墙建筑来说,更有一股瑰艳的凄凉。母亲说,那红色是当时自己突发奇想刷上去的,现在看来还蛮好看的。
我忍不住偷偷看了看母亲,霞光下的她显得更加的苍老了,但相反的她的腰板却更加的挺直,双肩更加的有力,眼睛更加的坚毅。她认真的看着前方,那儿有我所看不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