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再告他假传圣旨,夺人妻妾。”武三思这会子终于冷静下来,头脑也灵光了些,抢着说道,“那个段简不是被来俊臣抢了妻又抢了妾吗?正好,就找他来当人证。”
武承嗣点了点头,说道:“这个倒可行。”
太平公主思索了片刻,说道:“告他陷害大臣、夺人妻妾都可。但若只告这些,未免太轻了。你们别忘了,三年前,来俊臣曾经因贪污被贬官,可没过多久便又被母亲重新启用了。所以,这一次,咱们不告则已,一告就要置他于死地,决不能再给他咸鱼翻身的机会。”
来俊臣这些年害了不少李唐宗室,甚至,前些天还跑到东宫去审皇嗣,若不是半路杀出个安金藏,皇嗣此刻即便不是在黄泉路上,也应该在流放的路上了。因此,太平公主对来俊臣可谓是恨之入骨。太平公主心里一直想要除掉他,但又总是觉得没有告倒他的把握,所以一直等待时机,忍而未发。所以,刚才,当武承嗣告诉他们,来俊臣想要陷害他们四人的时候,太平公主非但没有如武三思那般惊慌,反而有些惊喜。因为,她知道,她要等的时机终于到了。
武承嗣对太平公主的话深以为然。他道:“公主说的极是,还是公主想得深远。”
武三思道:“那就告他谋反。凡谋反者,必死无疑。”
武承嗣诡笑道:“听说,来俊臣写的《罗织经》里有一句为,‘致人于死,莫逾构其反(想要置人于死地,怎么也比不过告他谋反)’。这次,咱们就给他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太平公主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来俊臣虽百无是处,但却有一点是可取的,那就是‘忠’,对母亲的死忠。所以,告他谋反确实挺难的。”
“是啊,所以咱们一定要好好的想想,想想他有什么破绽没有。”武承嗣道。
于是,他三人便都沉默了,都搜肠刮肚的寻思着来俊臣的谋反罪行。
这时,五个婢女各端着一盘冰块鱼贯而入。武承嗣考虑到武三思不耐热,指着武三思身边的桌子,对打头的那个婢女道:“你的,放那吧。”
那婢女依令走到武三思近前,将手中的盘子轻轻的放到桌子上。
沉思中的武三思下意识地瞟了她一眼,然后便如中了魔障般的将目光定在了她的脸上。
那婢女被武三思盯得有些不好意思,面颊羞得通红,低着头随着其他四人急急地走了。
武承嗣看在眼中,异常的气愤,心里话说,你这个不成器的家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看美女?
不料,那武三思突然一拍大腿叫道:“有了!”
武承嗣与太平公主异口同声道:“有什么了?”
武三思兴奋道:“刚才那个婢女的眉眼很像来俊臣的亡妻王氏。这让我想起一件事来。”
“什么事?”武承嗣忙问。
武三思道:“一个月前的一晚,我和来俊臣一同吃酒。那时候,他刚刚从段简手里抢了王氏。我恭维他,说他艳福不浅。他当时说,他采花求色之才可比石勒。石勒是谁?是十六国时期的后赵皇帝。他本是一个奴隶,后来从奴隶成为了将军,又从将军晋升为皇帝。来俊臣他自比石勒,这不是要谋反又是什么?”
武承嗣拍手道:“好!这个好!”
太平公主也道:“恩,不错,第一条罪状就是它了。其后,还要多列几条。”
太平公主略思了片刻继续说道:“第二条,专擅国权(指窃弄人主之刑柄);第三条,谋害良善;第四条,脏贿贪浊;第五条,失义背礼;第六条,淫昏狼戾。”
武承嗣称赞道:“公主所言,甚是周全。”
太平公主道:“此事关系重大。为了稳妥起见,还是要再联络一些大臣一起告比较好。”
“那是。”武承嗣点头道,“烦劳公主和皇嗣说说,此事若能与皇嗣联手,胜算将会大很多。”
太平公主稍愣了一下。关于是否要将皇嗣拉进来,太平的心里有些矛盾。一方面,她也觉得,联合皇嗣可以增加胜算;但另一方面,她又担心,母亲会因皇嗣告她的心腹宠臣而更加的猜疑疏远他。更何况,武承嗣素来以皇嗣为敌,经常打击陷害他。皇嗣会愿意与他联手吗?于是,她模棱两可地说道:“也好,我去说说。不过,四哥为人向来恬淡,或许他不愿参与其中,也未可知。”
武承嗣道:“此事宜速不宜迟。公主现在就进宫去见皇嗣吧。我和三思兄弟在这儿研究一下奏折的细节,静待公主的佳音。”于是,太平公主急忙启程进宫。现如今,也只有她才能正大光明的去见皇嗣。
太平公主站在船头,缓缓地向郁郁葱葱的东旭岛靠近。
远远的,她便看到,斜阳下一袭白衣的李旦正独自坐在岸边垂钓。每次看到这个落寞的身影,太平的心中都会泛起一丝酸楚。
李旦也看到了她,站起身来,朝她挥了挥手。
船靠了岸,太平公主对驾船的人道:“你去吧,过半个时辰再来接我。”然后,她跳上岸,她身后的船瞬即离开。
太平公主笑嘻嘻的对李旦说:“阿轮哥哥,今天的收获如何?”阿轮是李旦的小名,私底下太平公主总喜欢叫他“阿轮哥哥”
李旦道:“今天还不错,钓了条四尺多长的大鱼。”
太平公主发现,此刻,李旦的脸上居然挂着一丝久违的微笑。她当然不知道,这丝微笑源于一个女人,一个叫韦团儿的女人。这个女人为李旦阴霾的心照进了一束温暖的阳光。
“哦?让我看看。”在李旦面前,太平公主便很自然的由端庄高贵的公主转变为一个活泼俏皮的小妹妹。她轻快的跳到水桶边,不料,水桶里的那条细长的柳叶形的大白鱼突然高高的跃起而后又急速的落下,溅起巨大的水花,差点儿泼到太平的衣服上。
太平笑道:“哎呦,这鱼好欢啊!这是什么鱼,我怎么从没见过?”
李旦道:“这是翘嘴鲌。你瞧,它的尾巴呈青色,所以又叫青梢鲌。还有一种,尾巴是红色的,叫做翘嘴红鲌。这种鱼很凶的,刚才我还钓了两条小鱼,也放在这水桶里,都被它吃掉了。以前宫里没有这种鱼,前几日江陵府把它作为贡品献上来,母亲命人放了几只在这湖里,没想到今天我就钓到了一条。”
听到这里,太平的眼睛忽的一亮。她笑道:“它既是贡品,味道一定鲜美。阿轮哥哥,这一次,你就不要把他放生了,好好的享用一下美食如何?”
李旦因自己饱尝幽闭之苦便不忍再幽闭残害他物,所以凡他所钓之鱼必悉数放生。此刻,李旦听太平这么说,便道:“既然你喜欢,这鱼就送给你吧。”
“真的呀?那太好了!”太平兴奋道,“我正要借着这条鱼博一个好彩头呢。”
李旦不解地问:“什么好彩头?”
太平答:“刚才我来这里之前,正在和武承嗣、武三思二人商议该如何把来俊臣这条青梢鲌送上刀俎(俎,切肉的砧板)。”
听了太平的话,李旦不由得一惊,心里话说,武承嗣、武三思二人不是一直与来俊臣狼狈为奸吗?怎么现在却要反戈一击呢?
对于李旦心中的疑惑,太平心知肚明。因此,不待李旦开口询问,太平便道:“据来俊臣手下人透露,来俊臣正在酝酿诬告武承嗣、武三思以及你我兄妹二人。所以,刚刚武承嗣与我和武三思商议,决定抢在他前面先下手,告他谋反,置他于死地。”
“哦,原来如此。”李旦望着太平道,“你有几成把握?”
听了李旦的这句问话,太平的心不由得一颤。想要来俊臣贬官,容易;但要砍他的头,很难。其成败的关键就在于她母亲的态度。可是,正所谓,圣心难测。她现在也无法预见她母亲对此事将会持怎样的态度。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她现在的把握是零。但是,太平不想打击掉李旦对此事的信心,于是道:“八成。”
李旦瞟了一眼水桶里那条极不安分的青梢鲌,说道:“那就再加上我这一成吧。”
“真的?”太平没想到,一向畏首畏尾的李旦居然会如此痛快的答应联手。她道:“即便加上你这一成,也仅只有九成把握。你可要想清楚啊?”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所以,这最后的一成就交给老天爷吧。”李旦淡淡地说道,“事成,我为李旦;事不成,我仍为李旦。又有何不同?再者说,来俊臣乃民之公敌,凡我大周子民都该合而击之,不计得失,不分派别。”
说这最后一句话时,太平突然从李旦的眼睛里读到了一丝刚毅,这丝刚毅让她一下子便看到了大唐的希望。
船来了,太平对李旦道:“今天晚了,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望哥哥。”
李旦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太平于是上了船,携着那条青梢鲌离开了东旭岛。
俄而,船靠了岸。太平从船上下来,朝西南方的一片不起眼的院落望去。那里幽禁着武明空的皇孙们。其中,不仅住着李旦的儿子,还住着李显(武明空的第三子)的儿子。13年前,李显被贬时,他的儿女们并没有同他一起去房州,而是被留在了宫中。太平每次看望过李旦后都会顺路看看她的这帮小侄子们,但是今天由于有“公务”在身,太平便没有过去,而是径直出了东宫,朝武承嗣家奔去。
在太平联络李旦的这段时间里,武承嗣与武三思又拉拢了一些官员。在这件事上,朝廷各派表现出了空前的团结。大家群策群力,拟好了奏章,署了名,第二天便呈了上去。
此事可是非同寻常。按照当时的法律程序,凡遇重大案件,应由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侍郎会同御史中丞会审,称三司使。
来俊臣的案子审得很快,不几日便有了结果。结果也不出大家所料,是死刑。可判决书递到武明空那三天了,武明空却迟迟不批复。
别人暂且不说,单说那武三思,深怕此次若杀不死来俊臣,他日来俊臣东山再起时必定会对他实施报复。因此,他终日里坐立不安,烦躁不宁。
这晚,他在房间里转了几转,突然想到上官婉儿,想着或许能从她那里探知姑母的真实想法,于是,他也不顾夜已深沉,便急冲冲的出了家门,朝皇宫而去。